秋意渐浓时，云煌的风里添了几分凉意。铭七前几日帮农户收谷子时不小心扭了脚踝，徐骁勒令他在宫里歇着，不许再往外跑。可他心里记挂着镇上的掌柜和谷场的农户，便每日让小太监提着酸梅汤去送，自己则坐在偏殿的窗前，借着天光绣帕子。
案上摆着好几匹素色的棉布，是他让人从布庄买来的，柔软透气，最适合做帕子。他想起浣衣局的春桃说过喜欢七叶莲，便在帕角绣上几片舒展的莲叶，又想起杂货铺李掌柜的小女儿爱蝴蝶，便挑了亮黄的丝线，绣出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徐骁处理完政务回来时，总能看见他歪在榻上，手里捏着绣花针，额角沁着薄汗，帕子上的针脚却愈发细密。“歇会儿吧，”他走过去夺下他手里的针，“绣这么多，眼睛该累着了。”
“快好了，”铭七往他怀里蹭了蹭，指着堆在一旁的帕子，“你看，这是给春桃的，这是给李掌柜女儿的，还有……”
“还有给朕的？”徐骁拿起块绣着交颈鸟的帕子，针脚比上次那个荷包工整了不知多少，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铭七的脸颊红了，抢过帕子往怀里塞：“才不是，这是给……给李德全的。”
徐骁低笑，捏了捏他的脚踝——肿己经消了，只是还不能多走路。“明天让小福子再去送汤时问问，农户们的谷子晒得怎么样了。”他轻声说，知道他心里惦记。
第二日傍晚，小福子提着空竹篮回来，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总督大人，西坡的王老汉问您怎么不去了，说您不亲手递汤，那酸梅汤喝着都少了点滋味。”
铭七正在绣帕子的手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您脚踝扭了，陛下不让出门，”小福子挠挠头，“王老汉还让奴才给您带了袋新收的小米，说熬粥养身子。”
他看着竹篮里的小米，黄澄澄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心里暖融融的。正说着，李德全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纸包：“总督大人，杂货铺的李掌柜托人送了这个，说是给您解闷的。”
纸包里是几块莹白的玉佩料子，边角打磨得光滑，正是适合雕刻七叶莲的尺寸。铭七拿起一块在手里，眼眶有些发热——这些寻常的牵挂，比宫里的奇珍异宝更让人心动。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的小太监几乎成了信使。今日带回来农户们编的草蚱蜢，明日捎来镇上布庄新到的花线，连药铺的掌柜都托人送了瓶护眼的药膏，说绣活费眼睛。
铭七把这些物件一一摆在案上，看着那只草蚱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忽然对徐骁说：“我的脚踝好多了，明天我想自己去送汤。”
徐骁正在看他绣的帕子，闻言抬头：“真的好了？”
“真的，”铭七站起来走了两步，虽然还有点微跛，却己无大碍，“再不去，他们该以为我忘了他们了。”
徐骁拗不过他，只好点头：“让李德全跟着，不许逞强。”
第二日清晨，铭七提着竹篮出宫时，天刚蒙蒙亮。朱雀大街上的铺子刚卸门板，李掌柜一眼就看见他，隔着老远就喊：“总督大人！您可来了！我家丫头天天问，绣蝴蝶的帕子好了没！”
铭七笑着递过酸梅汤：“快好了，再过两日就让小福子给您送去。”
“不急不急，”李掌柜接过汤碗，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您能来就好，前几日小福子送汤，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如今见着您，才觉得这街面都亮堂了。”
隔壁的药铺掌柜也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小药箱：“我给您看看脚踝？虽说看着没事，还是得仔细些。”
铭七拗不过，只好让他看了看，听他说恢复得不错，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往布庄送汤时，老板娘非要塞给他几匹新到的云锦：“这料子软，适合做里衣，您总往外跑，穿得舒服些。”
一路走，一路被人拉着说话，竹篮里的汤没送出去多少，手里却多了好些东西——农户给的新米，掌柜送的布料，甚至还有孩子塞的野果子，沉甸甸的，都是心意。
到了西坡的谷场，农户们正忙着把最后一批谷子装仓。王老汉见着他，扔下手里的麻袋就跑过来，眼眶红红的：“总督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以为您不待见我们这些粗人了！”
“怎么会，”铭七笑着递过汤碗，“就是扭了脚踝，在家歇了几日。”
“歇着好，歇着好，”王老汉接过汤，却没喝，只是看着他，“您这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田里的磕碰？往后有事吩咐一声就行，别总自己跑。”
周围的农户也纷纷应和，有人说要给他编双防滑的草鞋，有人说家里的母鸡下了新蛋，让他带回去补身子。铭七看着这些朴实的笑脸，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关心，忽然觉得脚踝的疼都轻了许多。
他给众人分着酸梅汤，自己也拿起一碗喝着，听他们说今年的秋税定得合理，说北境的战马在云煌寄养得壮实，说南萧的绣坊里有姑娘学着绣七叶莲……这些琐碎的家常，像暖炉里的炭火，一点点熨帖着他的心。
“对了，”铭七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前几日在家绣了些帕子，大家不嫌弃就拿着用。”
农户们纷纷伸手来接，孩子们更是抢着要绣蝴蝶的帕子，闹嚷嚷的，像谷场上升起的炊烟，热闹而温暖。王老汉拿着块绣着七叶莲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我家老婆子最爱干净，这帕子她定是宝贝得紧。”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篮里的酸梅汤见了底。铭七提着空篮往回走，农户们送了一程又一程，首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回去。他走在田埂上，看着金黄的稻浪在风里起伏，听着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吠，忽然觉得，这云煌的秋天，比宫里的任何景致都要动人。
回到宫里时，徐骁正在偏殿等他，案上摆着刚熬好的小米粥，是用王老汉送的新米熬的，香气扑鼻。“回来了？”他走上前，接过空竹篮，“看你脸上的笑，就知道玩得开心。”
“不是玩，是送汤，”铭七纠正道，却忍不住笑，“他们都惦记着我呢，还给了我好多东西。”
徐骁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眼底的温柔能化开这秋日的凉：“他们惦记你，是因为你心里也惦记着他们。”
两人坐在榻上喝着小米粥，粥里的米香混着酸梅汤的清冽，格外舒心。铭七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绣着交颈鸟的帕子，递到徐骁面前：“这个，其实是给你的。”
帕子上的鸟儿依偎在梅枝上，针脚细密，比上次那个荷包精致了许多。徐骁接过来，指尖抚过上面的丝线，忽然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比宫里最好的绣娘绣得都好看。”
铭七的脸颊红了，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偷吃到糖的猫。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案上那些还没送完的帕子上。帕子上的七叶莲、彩蝶、交颈鸟，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像藏着无数个温暖的故事。
铭七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他还会继续熬酸梅汤，继续绣帕子，继续往镇上、往谷场跑。因为这些寻常的烟火气，这些真切的牵挂，才是这云煌最动人的风景，也是他和徐骁守护的意义啊。
而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些惦记的人，哪怕是扭了脚踝，哪怕是秋意渐浓，这日子也会像刚熬好的酸梅汤，带着清冽的甜，暖得人心头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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