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铭七行事越发谨慎。白日在御前当值，处理军务时多了几分沉凝；夜里回府，便挑灯研读袁正送的水师兵书，将扬州防务图上的河道、暗哨一一记在心上。
徐骁瞧出他的变化，却没点破，只是偶尔在他研究阵法到深夜时，让人送去一碟温热的点心。那日在袁府撞见的暧昧，仿佛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没再提起，可御书房的气氛却悄悄变了——徐骁指点他看奏折时，指尖偶尔会多停留片刻；他低头回话时，总能感觉到头顶那道温和却深邃的目光。
这日午后，铭七刚将整理好的水师布防清单呈给徐骁，就见袁正的随从匆匆进来，在徐骁耳边低语了几句。徐骁听完，眉头微蹙，对铭七道：“你先生在偏殿等你，说有东西要交予你。”
铭七心里一动，快步往偏殿走去。刚进门，就见袁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紫檀木盒，见他进来，便扬了扬下巴：“过来。”
“先生找我？”铭七走到他面前，见他神色如常，不似有急事，倒松了口气。
袁正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铜制令牌，刻着“江南水师”西个篆字，边缘还嵌着细碎的银纹。“这是水师的调兵令牌，当年我初到扬州时，先帝赐的。”他将令牌推到铭七面前，“你拿着。”
铭七愣住了：“先生，这太贵重了……”
“贵重才该给你。”袁正挑眉，指尖敲了敲令牌，“有这令牌，扬州水寨的老兵们才会服你。别以为靠着陛下的玉佩就能镇住场子，那些人都是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认令牌不认人。”
铭七看着令牌上磨损的边角，仿佛能想象出先生当年在水寨挥斥方遒的模样。他伸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凉意。“谢先生。”
“谢就不必了。”袁正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戏谑，“倒是那日在酒馆，你抱着我喊‘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谢？”
铭七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令牌差点没拿稳。“先生！”他又羞又急，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袁正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逗你的。不过说真的，往后再遇上这种事，可得机灵点。”他收敛了笑意，眼神沉了沉，“南萧的人既然动了手，就不会善罢甘休。你去扬州的路上，怕是不太平。”
“我明白。”铭七握紧令牌，“先生放心，我会当心的。”
“嗯。”袁正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这是我给你的锦囊，到了扬州城外的芦苇荡再拆开。”
铭七接过字条，小心折好塞进怀里。他知道先生从不做无用之事，这字条定是关乎安危的要紧事。
两人又说了些水师的琐事，袁正细细叮嘱了扬州的气候、水寨的规矩，甚至连哪个伙夫做的鱼汤最鲜都交代了一遍。铭七听得认真，心里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临走时，袁正忽然道：“铭七，到了扬州，若是想京城了……”他顿了顿，笑道，“就想想我酿的桂花酒。”
铭七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嗯。”
回到御书房时，徐骁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见他进来，便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这里是扬州城外的落马坡，地势险要，你去时需绕道走。”
铭七心里一惊——先生给的字条，正是让他避开落马坡。他抬头看向徐骁，对方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你先生刚让人递了信，说那处有南萧的暗哨。”
原来他们早己通了气。铭七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低头道：“臣记下了。”
徐骁放下朱笔，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紫檀木盒上：“你先生把令牌给你了？”
“是。”铭七打开盒子，将令牌呈给他看。
徐骁拿起令牌，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轻声道：“袁正当年拿着这令牌，在长江口堵了南萧的战船三天三夜，硬生生没让他们前进一步。”他将令牌放回盒中，递给铭七，“往后，这令牌就该护着你了。”
铭七握紧盒子，忽然想起那日在葡萄架下，徐骁说“朕给你撑腰”时的模样。他抬头，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温柔得让人心颤。
“陛下，”他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紧，“臣到了扬州，定会……”
“不必立誓。”徐骁打断他，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朕信你。”
温热的触感从耳垂传来，铭七的脸颊瞬间红透，慌忙低下头。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和那日在葡萄架下的味道竟有些相似。
转眼就到了开春。出发那日，天刚蒙蒙亮，铭七就带着行囊和令牌上了路。他没让徐骁和袁正送行，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
马车驶出城门时，他掀起车帘回头望了一眼。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仿佛能看到御书房的灯还亮着，看到袁府的葡萄架下，有人正望着城门的方向。
他握紧怀里的暖玉和令牌，心里默念：先生，陛下，等我回来。
扬州的水寨比他想象中更热闹。战船停靠在岸边，兵士们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得水面都在晃动。铭七站在船头，看着熟悉的河道，忽然想起梦里的景象——先生站在船头教他看水势，陛下坐在礁石上笑。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令牌。
属于他的江南，到了。而那些藏在心底的心事，就像水寨边悄然绽放的桃花，正迎着春风，慢慢舒展着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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