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裹挟着浓重的腐烂气息灌进肺里，呛得我几近窒息。贺烬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拖拽着我，蛮力在求生本能下毫无收敛，肩胛的烙印和脚踝的伤口在咸水浸泡下灼痛刺骨。每一次深陷淤泥的挣扎都像在刀尖上跋涉。
“咔嚓！”朽烂的芦苇杆被我慌乱中抓断，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砸进泥浆！污水呛入口鼻的瞬间，肩膀传来更猛烈的撕扯！
“起来！”贺烬嘶哑的低吼像鞭子抽在耳膜。他掐着我的肩胛骨向上提，力道狠得像要把那块皮肉连同“影”字的耻辱烙印一起剜掉！
剧痛和屈辱的怒火瞬间炸裂！“滚开！”我反手猛地一挣，右手沾满冰冷的污泥和血污，带着所有的怨恨和不甘，狠狠朝后甩去——目标是贺烬那张泥血模糊、疤痕狰狞的脸！
啪！
一声闷响！污泥和着几点腥红的血沫子溅开！
拽着我肩膀的力量骤然消失。贺烬被打得偏过头去，右脸上瞬间浮起清晰的泥指印，混着原有的血污，狼狈不堪。他仅剩的右眼里翻腾起错愕和暴怒，如同被激怒的困兽。
但这一切都凝固在了下一刻。
“哼。”
一声冰寒彻骨的冷哼，毫无征兆地刺穿了芦苇荡的风声与水汽。
冰冷的刀背猛地从侧面切入，精准得像毒蛇吐信，带着令人牙酸的力道，狠狠拍开贺烬抓向我胳膊的手腕！另一只戴着玄铁护腕、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同一刹那，闪电般从我身后探出，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我猝然撞进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谢琅！
他不知何时己突破重重芦苇的遮蔽，鬼魅般出现在这片浅滩。一身玄色蟒袍湿了大半，下摆沾满泥污，却丝毫不减迫人的威压。火光跳跃着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冰封千里，唯独眼瞳最深处，一点暴烈的熔岩在涌动！那目光死死钉在我刚刚打了贺烬的、还沾着污泥和血丝的右手上！
“本王让你学惊鸿温婉持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淬了寒冰的刀刃，一个字一个字刮过我的耳膜和神经，“你倒是出息，学会在这泥塘里撒泼打滚争风吃醋了？！”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下颌骨！那点暴怒的熔岩彻底喷发！
“还有你——！”他视线凌厉地剜向捂着手腕、目眦欲裂的贺烬，轻蔑如同在看一摊污秽的淤泥，“本王的笼中雀，也配你这等货色染指？！”
极致的羞辱混合着剧痛，点燃了我胸腔里最后一捧炭火！什么替身！什么赝品！什么笼中雀！
啪！！！！！
我用尽仅存的所有力气，被捏着下巴也能活动的左手猛地扬起——手上还攥着那把从石室带出来、沾染泥污和血渍的薄刃匕首的刀柄底端——狠狠砸在谢琅紧捏着我下巴的手腕上！
坚硬的刀柄末端撞上玄铁护腕缝隙里的筋脉！
谢琅的手腕一震，本能地松了几分力道！
“不配？！”我嘶声尖叫，泪水混杂着泥浆从的脸颊滚落，“那您高贵的白月光林惊鸿，拿盐工尸油熬盐换金叶子的时候，就配得上‘冰清玉洁’？！”匕首刀尖猛地指向身后幽深芦苇荡外的落雁湖，“她泡烂在湖底的骨头就干净？！！”
谢琅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腾的熔岩瞬间被冰封的死寂覆盖，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错愕和……一丝被洞穿核心秘密的狼狈杀机？捏着我下巴的手猛地甩开，像甩掉什么肮脏的爬虫！
就在这一瞬间！
“王爷何至于此。”
一个温润清朗、与这血腥泥沼格格不入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悠然响起。
月光艰难地拨开密实的芦苇丛，照亮水岸边一道修长的月白身影。蓝非叶袖手而立，锦袍下摆垂在浅水处，竟纤尘不染。他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温润如玉，却精准地落在谢琅身上那难以掩饰的一丝狼狈上。
“落雁湖底的惊鸿郡主遗骸怕湿怕冷，王爷这般大动干戈，搅得湖水冰冷泥泞，岂不是扰了她的清静？”蓝非叶语气不急不缓，温吞吞的，却字字诛心。
谢琅猛地转头，冰封的眼底炸开雷霆！杀意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锁定蓝非叶！“蓝家的人，还敢踏足沧北？！”
蓝非叶唇角弯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并不接话，那温润无害的目光反而越过谢琅，柔柔地落在我身上。他轻轻抬起右手，指尖捏着一块被仔细擦去泥污、边缘溜光、中间刻着古朴飞鸟暗纹的青铜令牌——正是我那晚慌乱中从石室蜡池边淤泥里抓到的硬物！
“这位姑娘受惊了，”他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眼神专注而温和，“若非您从林家污淖里捞出这青鸟令，蓝某怕是真要折在那条腌臜的老狗手里，欠您一条命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红肿的脸颊，又瞥过一身杀气的谢琅和一瘸一拐如困兽的贺烬，最终，那温润的目光深处，燃起了一簇冷静而充满评估意味的火苗，沉甸甸地落回我脸上。
“这浑水姑娘本不该趟。蓝某添为沧州盐运司新任协理，”他缓步向前，那只干净、修长、与淤泥和血污毫无关系的手向我伸出，姿态优雅而坚定，“随我走？蓝某别的给不了，一席干净榻，半碗温粥，替你讨回盐场地库的公道，总还担得起。”
“公道？”谢琅的寒声嗤笑如同地狱刮出的阴风，“蓝家也配谈‘公道’？沧北的盐道里，哪一斗盐不掺着你们几家的血？”他手中的刀缓缓抬起，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指向蓝非叶向我伸出的那只手，“你这只手，今日就留在落雁湖喂鱼。”
冰寒的杀气刺透骨髓！蓝非叶向我伸出的手却平稳如磐石。那温润的眼中笑意褪去，化作深海般的平静无波，无声地迎向谢琅的刀锋。他似乎在等一个决定。
我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半边脸火辣，谢琅冰封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狼狈和蓝非叶伸出的那只干净手掌在我脑海中交错撕扯。贺烬在另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发出的却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眼中是破碎和挣扎交织的光芒。
“……”我看着蓝非叶伸出的手，又看向他指尖那枚在月光下幽幽泛光的青鸟令——那是我从绝望淤泥里抓到的第一件“干净”的东西。
泥水浸透的身体在失温中微微发抖。我慢慢抬起那只刚刚抽打过贺烬、沾满污泥和血丝的手，颤抖着，却没有伸向蓝非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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