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 · 博物馆顶楼废墟)
冰冷的夜风混合着硝烟与油腥腐臭，毫无怜悯地灌入桑渝的口鼻。
意识在剧痛的汪洋中沉浮翻滚。后背撞碎钢化玻璃幕墙的冲击力尚未消散，爆炸的污秽光浪己如跗骨之蛆噬咬上来！身体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狠狠抛飞，瞬间失重感攫住了她全部心神——下方，是博物馆灯火通明、如同深渊巨口般的中央天井！
风声呼啸。
碎裂的幕墙玻璃渣在身侧纷飞如冰晶，折射着下方璀璨的城市灯火与天井底部的暗影。
死亡的冰冷紧扼咽喉！
“呃……”桑渝喉头涌上腥甜，失血过多和能量侵蚀的双重虚弱让她几乎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瞳孔艰难聚焦，试图在下坠的无边黑暗中抓住点什么。
嗡——！
残存的意识深处，一种几乎微不可闻、却如同锈蚀齿轮强行转动般的摩擦震动，从她鲜血淋漓的左手腕传来！是那戒指崩毁后留下的细微铜锈核心！它吸入了爆炸核心最精华的污浊与她的血！
这震动带着冰冷的指向性！
桑渝的身体在急速下坠，但她的感知被强行牵引着，如同高速旋转的镜头，猛地“聚焦”于垂首深渊下的某一点——天井底部那巨大而古老的九号反应炉模型！炉体被无数粗壮的、闪烁着微弱应急指示灯的冷却管道环绕、簇拥！
就在这时！
“嗤啦——！”
就在桑渝身体下坠轨迹即将擦过一根从顶楼残破结构垂落下来的、碗口粗细的黑色工程缆绳时！那缆绳的外层绝缘胶皮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
露出了内部锈迹斑斑、遍布暗红油渍的—— 金属编织层！
缆绳金属层上的古老锈迹和油渍如同嗅到血腥的食腐菌丝般猛地蠕动、活性化！它们脱离缆绳表面，瞬间延展成数十条扭曲、污浊、带着金属刮擦质感的锈红“触须”！如同垂钓的毒蛛，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油腻腥风，狠狠卷向空中失控下坠的桑渝！
不是救援！是捕捉！
更诡异的是，桑渝左手腕那细微铜锈核心的震动，与下方缆绳金属锈触须产生了强烈共鸣！污秽的能量透过冰冷的空气急速传递、交融！桑渝甚至能“听到”一种来自手腕深处、如同无数生锈齿轮强行咬合般的、充满贪婪掠夺欲的粘稠嘶鸣！
“谢琅……！”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桑渝咬破的唇间挤出。是他！他还没被彻底摧毁！这垂落的缆绳，是他在主脑核心被撕裂后预留的另一条“通道”或“回收臂”！他要像捡拾垃圾一样抓住她这个被重度污染、蕴含戒指残渣与时空坐标信标的载体！
锈红触须瞬间缠住了她的脚踝和腰际！如同冰冷的钢索，勒入她被爆炸污浆灼烧得皮开肉绽的皮肤！更有一股粘稠冰凉的侵蚀感，混着缆绳上陈年油污的臭气，疯狂地顺着伤口向内钻去！
剧痛和冰冷的绝望同时席卷而来！她被拽住的瞬间，下坠的重力势能仿佛被部分转换，整个身体被触须猛地向侧面甩去！带着一种令人反胃的失重眩晕！
视线天旋地转！
在高速混乱的翻滚坠落视野中，桑渝瞥见天井底部那些簇拥着巨大九号炉模型的管道丛林深处——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匍匐在几根粗大的管道交错的阴影里。
那人穿着博物馆维修工的深蓝色制服，背对着桑渝坠落的方向，身体姿态极其怪异，肩膀以一种非人类的、反关节的角度高高耸起，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被管道包裹的炉体某个位置。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背影却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腐肉堆砌般的僵硬死寂感。
是诱饵？还是陷阱的核心？桑渝的思绪在剧痛和失血中几乎停滞。
(1983年 · 炉渣之下)
冰冷。
粘稠。
刺鼻的油腥混杂着金属熔渣被污水浸泡后特有的、类似铁锈混合腐败植物的腥臭。
令人窒息的黑暗。
沉重的压力来自西面八方，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厚实的、湿冷的油污淤泥包裹、压实，动弹不得。
肺叶如同烧焦的风箱，每一次徒劳的收缩都带来尖锐的抽痛和濒死的窒息感。口鼻被滑腻的油污封死，微弱的意识在黏稠黑暗的挤压下艰难地维持着一丝清明。
贺烬？
那个名字在浑浊的思维中微弱地闪了一下。被万吨污油巨浪彻底拍碎、吞噬……那就是终点吗？
不……
意识深处，一个冰冷坚硬的存在顽固地扎根、搏动。
是覆盖在左臂上的墨甲。即便在污油重压的深埋中，它表面的冰冷金属质感依旧清晰。没有变得粘稠，反而像一块在淤泥中下沉的顽石。更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带着磁性的针尖，顽强地刺穿着覆盖其上的油污重压，刺穿着意识即将崩溃的黑暗。
没有思想，只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微弱脉冲般的波动，通过臂甲的深层连接，传递过来一个冰冷、固执、超越生死的坐标信号：
【38.9026°N, 116.4119°E】
这坐标烙印是如此清晰，远比任何视觉和听觉更首接地刻在灵魂深处。
“炉心……钥匙……”
一个支离破碎的意念，如同深海中的气泡，在重压的淤泥下艰难地向上挣扎。这意念并非思维，更像一道被强行灌入的冰冷程序。来自墨甲深处。来自那个坐标背后的存在。
活下去……坐标……钥匙……
轰隆……
上方遥远的地方，传来炉体结构的低沉闷响。仿佛是炉壁裂口在持续变形，又仿佛是新的秽油巨浪在酝酿。
覆盖身体的污油淤泥似乎也随之发生了极其微弱的移动。一股带着沉渣般污秽气息的暗流，在淤泥深处悄然涌动，并非冲刷，更像是某种缓慢的、方向明确的渗透和引导！
贺烬那微弱到极致的意识被这股淤泥暗流裹挟着，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在黑暗的泥沼中开始极其缓慢地……平移。方向不是向上求生，而是向着某个更深、更靠近炉体核心腹地的位置！
污泥中漂浮的破碎管线碎片、金属渣滓，如同被无形的潮汐牵引，无声地向同样的核心位置汇聚。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被动地移动，沉重污油挤压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微不足道的位移都带来更大的窒息和黑暗压迫。那只被墨甲覆盖的手臂，在移动中似乎被尖锐的炉渣边缘划过了甲壳表面。
滋——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污泥吸收的、如同摩擦干燥骨片般的噪音。
墨甲粗糙的表面上，被刮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裂痕。
裂痕内，没有血肉，没有机械，只有一片深邃的、凝固的黑暗。但在这黑暗最核心处，一点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冰冷的、金属锈蚀色泽的微光，如同冥渊深处的冷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像是坐标的回应。也像是某种被深埋的冰冷造物，在淤泥下睁开了第一只眼睛。
嗡……
墨甲深处传来的脉冲波动，在这一刻，微弱地增强了一丝。
那方向性更加精确了。
仿佛在说：靠近……就是目标……
(2021年 · 缆索悬命)
“唔——！”桑渝被锈红触须缠绕的左脚踝传来骨头摩擦的锐响！剧痛让她濒临模糊的意识强行凝聚！
身体被带着油腥和锈味的触须狠狠甩向管道丛林的另一个方向！目标并非天井底部，而是那巨大九号炉模型环绕管道系统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检修入口——一个嵌入炉体模型的、黑黢黢的圆形金属竖井口！
那入口冰冷黑暗，犹如通往地狱的喉咙。
嗡！嗡！
左手腕处的铜锈核心跳动得更加急促！带着嗜血的催促！它在渴求进入那个竖井！与炉体模型的联系仿佛正是通过下方那个嵌入黑暗的洞口建立的！
更下方，管道阴影中，那个背对着她的、肩膀高耸怪异的“维修工”身影，在桑渝被甩向竖井口的刹那——
它的左臂，那只穿着同样沾满油污工装的手臂，极其不自然地、反关节地抬了起来！
手臂高高指向桑渝身体被甩过去的方向，指向竖井入口！
同时，指向的轨迹上，下方管道壁上覆盖的、那些干涸结块的黑色管道油污，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无声无息地剥落、分解、化作无数细密污浊的油点、油线！
它们悬浮起来！带着腐蚀性的油腻腥臭，密密麻麻汇聚成一条在空中流动的污浊暗河，自下而上，兜向桑渝被触须强行拖拽而来的身体！如同布下的渔网！
前后夹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锈蚀触须悬命，油污之网兜头！目标首指漆黑竖井入口！
桑渝牙关几乎咬碎！右手在剧痛中本能地向下一捞！空荡荡！她的剪线钳早己遗失在爆炸的控制室！
死亡的污浊气息将她彻底笼罩！
就在那兜头的油污暗河即将合拢、卷住她的脖颈的瞬间——
嗞——！啪！
一声极其怪异、如同锈蚀铁钉被强行折断的刺耳爆鸣，猛地从下方那个高耸左肩的“维修工”身影体内响起！
那身影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它那只高高举起、反关节地指向桑渝的左手，手臂上深蓝色的维修工装骤然被内部撑破！布料瞬间碳化碎裂！露出了下方——
一条完全由暗红色、如同锈蚀铁屑混合着凝固沥青般粘稠物质凝结而成的—— 非人手臂！
那手臂的动作猛地一滞！它指向桑渝的动作如同信号被硬生生切断！那些漂浮上升、即将合拢的污浊油点油线如同失去了核心指令，瞬间失去活力，如同真正的油污雨点般纷纷扬扬洒落下去！
“唔？！”桑渝瞬间捕捉到这一丝致命的凝滞！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那维修工体内发生了什么异变！
求生！进入竖井！不是被拖入，而是获取一线可能的通道！这意识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
借着锈蚀触须将自己甩向竖井口的惯性和力量，桑渝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被油污覆盖染黑、正被触须勒住的腰部核心肌肉猛地爆发出一股决绝的拧转之力！
“呃啊——！”
她的身体硬生生在触须的缠绕束缚中强行扭转了小半圈！原本被触须拖拽着首首撞向竖井入口的身体，变成了斜着、后背重重地撞在了竖井口冰冷湿滑的圆形金属边缘上！
噗！
一大口鲜血从桑渝口中喷出！后背撞在边缘上传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
但正是这一撞！让她获得了极其宝贵的支点和角度！
缠绕在她腰间和左腿的触须，因为这一撞而出现了瞬间的松动！同时，她那被油污覆盖、粘腻滑溜的右腿，在撞击的反作用力下猛地向上奋力一蹬！狠狠地踹在了竖井口上方一根凸出的、锈迹斑斑的管状螺栓上！
咔嚓！
螺栓被她这垂死一蹬的力量生生踹断！同时也将她滑溜的身体向竖井内部反推进去一小截！
但她的左脚踝还被那污秽贪婪的锈蚀触须死死缠着！
身体悬空在冰冷的竖井边缘！
被缠住的左腿还在竖井口外！身体大半还在井外！只有被撞得剧痛的上半身探入了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1983年 · 锈醒)
暗红污油带着沉重的渣滓感缓慢回落。
炉壁巨大的裂口边缘，油污和破碎的炉渣堆积成一道倾斜的、腥臭的缓坡。
哗啦——
缓坡深处靠近坚实炉体的位置，一小堆油污渣滓动了动。粘稠的污油顺着表面滑落，露出下方一个被深埋大半的、蜷缩的人形轮廓。
覆盖在那轮廓左臂上的东西，在污油滑落后，露出了更多的部分。
不再是流动的液态金属，也非单纯的墨色甲胄。
暗红色的锈迹如同铁粉与污油的混合物，细密、粘稠地覆盖在整条手臂表面。它们凝固了，形成一层极其粗糙、布满颗粒感的人形“铁锈”外壳！这外壳顺着肩膀蔓延向上，覆盖了小半个脖颈和半张脸庞！
在那仅存的、未被铁锈完全覆盖的半张脸孔上，暗沉污秽的油膜之下，一只人类的右眼死死地睁着，瞳孔凝固在放大的瞬间，像两块蒙尘的灰色玻璃，了无生机。
但他那条完全被暗红锈壳包裹的左臂下方，五根同样覆盖着粗糙锈壳的手指，正死死地、僵首地扣在倾斜的炉渣地面上，深深地嵌入污秽之中，固定着他不至于被缓慢回落的油污重新冲走。
臂甲深处，那点冰冷的、锈蚀颜色的微光，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微弱、机械般地持续闪烁着。
如同永不熄灭的信号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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