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水雾丝丝缕缕，带着冰凉清冽的气息，总算驱散了刺鼻的肥皂泡和沉垢池带来的阴魂不散的腐臭。林曦甩了甩脑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冰凉一片。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
“哐当！”
怀里的黄花梨算盘被他动作带得滑脱，重重砸在光滑冰冷的门廊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嗷！小兔崽子！轻点！老娘三百年的黄花梨！不是给你摔着玩的！”算盘精那标志性的、气急败坏的尖叫立刻在脑中炸开，“摔散了架你赔得起吗？！”
林曦手忙脚乱地去捡，手指碰到算盘冰冷沉重的边框时，算盘精的尖叫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只剩下一种压抑的、警惕的低鸣。
林曦动作一顿，抬起头。
那个自称墨非、穿着考究深蓝锦缎、胸前挂着钥匙徽章的小男孩，正背着小手，站在几步开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里那柄沾着泡沫污迹的算盘。那眼神里，探究和好奇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与他刻意板着的“风纪纠察”小大人面孔形成鲜明反差。
“墨……墨非同学？”林曦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嘶哑。他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和“风纪纠察”联系起来。
“嗯。”墨非矜持地应了一声，小下巴抬着，目光却依旧黏在算盘上，“算盘……给我看看。”
那语气，完全是命令式。
林曦下意识地抱紧了算盘。这祖宗脾气又臭又爆，万一惹毛了在这位“风纪委员”面前表演个“算珠喷射”……
“拿来。”墨非见他不动，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语气加重了一分。胸前那枚钥匙徽章似乎也随之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蓝芒。
林曦心头一跳，抱着算盘的手紧了紧，但还是迟疑着向前递了递。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墨非伸出的、嫩的小手时——
嗡！
怀中算盘猛地一震！一股冰冷抗拒的意念瞬间传递出来！同时，算盘精那压抑着极度不爽的声音在他脑中低吼：“干什么？！老娘是物件吗？谁想摸就摸？！让他滚开！”
林曦的手僵在半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几颗算珠在框架内极其轻微而快速地碰撞着，散发出一种紧绷的、如同被触碰了逆鳞般的警告气息！
墨非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算盘上传来的那股冰冷抗拒的“灵能”波动。小男孩清澈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的好奇取代。但他并没有强行去碰，而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算盘和林曦之间来回扫视了几圈。
“哼！”墨非轻哼一声，重新抱起胳膊，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威严模样，只是目光依旧时不时瞟向算盘，“看来这‘古器’脾气还不小。算了，先去洗洗你这身味儿吧！顶着这身污秽去见‘奇偶碑’，怕不是当场就被碾成数据渣渣了！跟我来！”
他不再看算盘，转身，小牛皮靴嗒嗒嗒地敲打着光洁的石板，朝着门廊深处走去。
林曦松了口气，赶紧抱起算盘跟上。算盘精那股抗拒的意念也随之平息，但依旧散发着冷冷的警惕感。
穿过高大的拱形门廊，内部的空间豁然开朗。地面是光可鉴人的乳白色玉石铺就，两侧墙壁是流淌着银色光泽的未知金属，上面蚀刻着无数缓慢变幻流动的几何符号和基础文字光影。穹顶极高，柔和明亮的光线不知从何处弥漫下来，照亮了整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新出炉的点心甜香？
这里与其说是书院，不如说像是一座高度精密、未来感十足的……学术宫殿？
墨非带着他在宽阔、安静得甚至有些过分的走廊里七拐八绕。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朴素灰色或白色长袍的学生匆匆走过，年纪都不大，普遍在五六岁到七八岁之间，一个个小脸紧绷，目不斜视，怀里要么抱着厚厚的书册，要么捧着奇特的、闪烁着微光的几何体模型，行走间步伐轻快却带着一种刻板的规律感，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和交谈声。气氛安静得近乎压抑。
墨非似乎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他带着林曦来到走廊尽头一扇闪烁着柔和蓝光的圆形门前。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个只有几平米大小的洁白房间。
“净化室。”墨非言简意赅，指了指房间中央一个圆形的金属平台，“站上去，别乱动。丁卯三七！给他来个彻底的！”
话音未落，头顶天花板无声开启一个小口，那个银灰色的清洁圆盘傀儡无声地滑落下来，悬浮在平台上方。
林曦看着那黑洞洞的喷口，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但还是依言抱着算盘站了上去。
嗤——！
这次是柔和温暖的蒸汽混合着带着草木清香的清洁液喷洒而下，力道恰到好处，迅速而有效地冲刷掉他身上所有的污秽泡沫和沉垢池残留的异味。同时平台下方吹出强劲暖风，几个呼吸间，他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就被烘得干爽温暖，连额头之前被算盘珠砸出的红痕似乎都消减了几分。
“唔……这还差不多……”怀里算盘精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咕哝，似乎对这温和的清洁方式勉强认可。
片刻之后，蒸汽和暖风停止。林曦抱着同样被清洁一新、乌黑算珠重新泛起温润光泽的黄花梨算盘，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墨非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皱着的小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总算像个人样了。走吧，分班仪式估计快开始了，‘奇偶碑’等着呢。”他特意加重了“奇偶碑”三个字，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林曦心头又是一紧。那个让算盘精差点吓破胆的玩意儿？
墨非不再多说，转身带路。这一次，他们穿过一条更加宽阔、两侧墙壁流淌着七彩光带的长廊。尽头，是一扇高达数丈、紧闭的、由无数细密齿轮和符文线条构成的巨大青铜门！门缝处流淌着淡淡的青色光晕，散发出厚重古朴又带着冰冷理性的气息。
作者“最似人间私语”推荐阅读《书山踏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门前的空地上，己经聚集了二三十个小萝卜头。年纪都在五六岁上下，穿着统一的、略带宽松的白色棉布短袍，一个个小脸紧绷，带着初入陌生环境的紧张和茫然。空气中那股新出炉的点心甜香愈发浓郁，似乎是从门内飘出来的？
墨非脚步不停，小手一翻，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小巧的、同样刻画着精细钥匙纹路的金属令牌。他走到青铜巨门前，将令牌轻轻按在门上一处凹陷的齿轮中心。
嗡…… 令牌上的钥匙纹路亮起柔和的蓝光，与青铜门上的符文相互呼应。
咔嚓……咔嚓嚓嚓……轰隆隆隆…… 如同沉睡的远古巨人被唤醒，巨大的青铜门发出沉重艰涩却又充满力量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洞开！
门内的景象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宽阔的巨大殿堂！穹顶高远深邃，仿佛倒扣的夜空，无数璀璨的星辰（或许是某种发光装置）点缀其上，缓缓运行。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的星光。
而整个殿堂最引人注目的核心，是大殿正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无比、通体黝黑、如同最纯粹墨玉雕琢而成的长方体石碑！
这块石碑——或者说，这庞然巨物，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微凹的、如同蜂巢般密集排列的六边形网格。每一个网格内部，都流淌着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不同颜色的数据流光——幽蓝、惨白、暗绿……冰冷、精确、毫无生命气息。无数细微的、如同沙粒般大小的几何符号在网格缝隙间如同活物般游走、变幻、组合、散开……
一股无法描述的、纯粹冰冷的、蕴含着绝对逻辑意志的庞大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从这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刚刚还略显嘈杂的门口瞬间死寂！所有聚集在此的、准备参加分班仪式的孩童，无论之前是茫然还是紧张，此刻全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鸡仔，一个个小脸煞白，瞳孔放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绝对逻辑与非人存在的恐惧，牢牢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这就是……奇偶碑？！
林曦抱着算盘的手臂瞬间绷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那种冰冷、窒息、面对天敌般的恐怖威压，比他在沉垢池感受到的要强烈百倍、清晰百倍！他甚至能感觉到，在那块巨大黑色石碑的深处，有一双巨大无比、没有瞳孔、只倒映着冰冷数字与逻辑链条的眼睛，正缓缓地、无情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微小的生命存在！
“噫……”怀里算盘精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微弱悲鸣，所有的算珠瞬间死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透框而出，死死包裹着林曦。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温和、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肃静。”
声音来源是奇偶碑前方不远处。那里摆放着一张古朴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长案。长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灰色朴素长袍的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清癯，下颌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他的气质温和儒雅，眼神平静深邃，如同倒映着星光的古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镜片颜色极淡，近乎透明，镜框闪烁着温润内敛、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
正是之前弹指开通道、惊退收费老头的灰眸院长！墨守拙！
墨守拙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口聚集的学童，在抱着算盘的林曦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灰眸深处似乎没有丝毫波澜。他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面前长案上。
随着他的动作，奇偶碑那如同深渊般的冰冷威压似乎被无形地消减了一分，让门口那些几乎要的小娃娃们得以喘息。
“新生入列，分班仪式开始。”墨守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按序上前，将手置于碑体感应区。奇偶碑会依据你们的‘学灵根’禀赋，裁定归属。”
他的话音落下，巨大黝黑的奇偶碑下方，一块约莫桌面大小、相对光滑的区域，无声地亮起了一圈柔和的白色光晕，如同一个等待测试的祭坛。
队伍开始缓缓向前蠕动。排在首位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脸惨白，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她伸出颤巍巍的小手，轻轻按在奇偶碑底部那片亮起的光晕区域。
嗡……
奇偶碑表面密密麻麻的六边形网格中，几道暗淡的幽蓝色光流瞬间亮起，在小姑娘手掌附近汇聚、流动、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类似“2”的符号。
嗡！
一声轻微震鸣。小姑娘胸前那件白色棉布短袍的左上角，一个圆形的白色徽章凭空浮现，徽章中央清晰地烙印着一个笔画圆润的“偶”字。
“资质平庸，偶性稳固。丙字班。”墨守拙平淡的声音宣判。
小姑娘如蒙大赦，赶紧收回手，小跑着站到了一旁被标注着“丙”字的区域，那里己有几个同样佩戴白色“偶”字徽章的孩子。
测试继续进行。
“资质尚可，偶中藏变。乙字班。” “禀赋中等偏上，奇偶平衡。甲字班。” “心性浮躁，偶性不稳。丁字班。” ……
一个个孩童上前，将小手按在冰冷的碑体上。奇偶碑表面或亮起暗淡光芒，勾勒出模糊的“偶”字符号；或亮起稍显活跃的光芒，勾勒出形态各异、但整体偏圆的图形；偶尔有一两个孩子按上去时，奇偶碑网格中流淌的光流会稍微明亮活跃一些，勾勒出的符号也略具棱角，便被分入更靠前的班级。
无一例外，徽章都是白色，刻字都是“偶”。
大殿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孩子们看着胸前千篇一律的“偶”字，眼神或茫然，或失落，或认命。似乎“奇”这个字，己然成了某种禁忌或传说。
(http://www.220book.com/book/27H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