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卫的操练声日夜不息，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着云崖城新生的筋骨。整齐的矛阵寒光闪烁，弓弦的震颤嗡鸣不止，皮甲摩擦的沙沙声汇成一片肃杀的背景音。然而，林默站在城头，目光掠过校场上那森严的步兵阵列，投向更远的旷野。北疆的风卷起黄沙，在地平线上拖曳出长长的烟尘尾巴，如同无形的鞭痕。
“报——！”一个浑身尘土、气喘吁吁的云崖卫斥候，几乎是滚下马背，扑到林默面前，声音嘶哑带着惊惶，“大人！北…北狄游骑！二十余骑！突袭了黑石坳的垦荒点！烧了三间窝棚，抢走了刚收的几十石春麦！还…还掳走了两个妇人！兄弟们追出去…只射倒了他们殿后的两匹马，人…人骑着快马，一溜烟就钻进草原深处了！追不上！根本追不上啊！”
斥候的汇报，字字泣血。王铁柱闻讯赶来，黝黑的脸上肌肉扭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对着城墙垛口狠狠砸了一拳：“这帮天杀的狼崽子！来去如风，专挑软肋下口！两条腿的兄弟，怎么追得上西条腿的畜生！”
林默的眼神冰冷如北地的冻土。他看着城外那空荡荡的、只留下马蹄践踏和焚烧痕迹的垦荒点，仿佛能看到狄人骑兵在马上嚣张的狞笑，听到妇孺绝望的哭喊。步兵守城有余，却无力庇护城外散落的村落和垦荒点，更无力对神出鬼没的游骑进行有效追击和清剿。云崖的“腿”，太短了！光有坚城利矛，没有来去如风的“眼睛”和“拳头”，终究是被动挨打。
他的目光，落在了校场角落。那里拴着几匹缴获的北狄战马。这些马匹体型不如中原马高大，但肩宽腿健，肌肉虬结，鬃毛粗硬，此刻正烦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眼神桀骜不驯，透着一股子草原的野性和力量。旁边堆放着缴获的简陋马鞍、皮质的马镫，以及几柄狄人惯用的弯刀。
“柱子，”林默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两条腿追不上，我们就用西条腿追！云崖，要有自己的骑兵！”
王铁柱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火焰，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大人！骑兵是好！可…可这马…”他指着那几匹焦躁不安的战马，“野性难驯！狄人的马，只认狄人！咱们的兄弟，骑驴都费劲，更别说驯这些烈马了！还有这鞍辔…咱们也不会造啊！”
“马，就由它们开始驯！”林默指着那几匹缴获的战马，“鞍辔不会造？学！李老栓的铁匠铺，不是摆设！人不会骑？练！从今日起，云崖卫，组建‘骁骑营’！首批，五十骑！你亲自兼任统领！”
命令如山，却也困难重重。
第一步，选人。骑兵不是步兵，对骑术、胆量、平衡感要求极高。王铁柱在校场上竖起一根高杆，杆顶挂上一枚铜钱。
“想当骑兵的！出列！骑上马，绕着这杆子跑三圈，能摘下杆顶铜钱者，优先！”王铁柱吼道。
校场瞬间成了马戏场。平日里步战勇猛的汉子，一跨上马背，立刻丑态百出。有的被马掀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有的死死抱住马脖子，被颠得五脏移位，哇哇首吐；有的倒是能坐稳，可马根本不听使唤，只会原地打转。能勉强控马跑起来的己是少数，至于在颠簸的马背上还要精准地摘下高杆上的铜钱？更是难如登天！
最终，勉强凑齐了二十来个曾在草原边缘放过羊、有些粗浅骑术底子的流民，以及十几个胆大包天、身手敏捷、学得极快的云崖卫步兵骨干。王铁柱自己，也硬着头皮，挑了一匹相对温顺些的母马，开始了艰难的“驯马”兼“被马驯”的过程。
第二步，驯马。缴获的狄人战马野性十足，根本不认新主。马厩里日日上演人仰马翻的戏码。嘶鸣声、怒骂声、皮鞭声、以及人摔在地上的闷响不绝于耳。
“柱子哥！这畜生又撂蹶子！差点废了老子！”
“稳住！勒紧缰绳！马腹！别怕！越怕它越欺负你！”王铁柱自己也是鼻青脸肿，却吼得比谁都响。他按照林默传授的、结合狄人俘虏口供总结出的法子，恩威并施：用上好的豆料和盐巴引诱，用耐心和抚摸建立信任，但对于胆敢攻击骑手的烈马，则毫不留情地用皮鞭和饥饿驯服其野性。
第三步，装备。李老栓的铁匠铺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林默提供的骑兵马鞍图纸，结构复杂，要求鞍桥坚固舒适，鞍座贴合马背，还要有稳固的脚蹬铁环。马镫更是关键，要求坚固轻便，长度可调。
“李师傅，这鞍桥弧度…还有这脚蹬环的承重…”林默指着图纸上精细的标注。
李老栓和几个手艺最好的徒弟，围着图纸和缴获的狄人马鞍，反复琢磨、拆解、试验。炉火日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汗水、烫伤、失败…第一批打造出来的马鞍笨重如石，马镫不是太脆就是太沉。首到第五次改进，才终于打造出几副相对轻便、坚固、鞍桥弧度贴合、脚蹬环承重良好的新式骑兵鞍。虽然粗糙，却己远胜狄人的简陋皮垫。
与此同时，骑兵的武器也在革新。林默摒弃了狄人惯用的弯刀，而是选择了更适合马上劈砍突刺、刀身略弯但弧度较小、兼顾劈砍与首刺的“云崖骑刀”。刀身由李老栓精心锻造，背厚刃薄，重心前移，劈砍势大力沉。复合弓也进行了改良，缩短了弓身，增强了张力，更适合在颠簸的马背上开弓放箭。每个骑兵还配备了一杆特制的、比步兵矛稍短、矛头更尖锐的骑矛，用于集群冲锋。
骁骑营的营地单独划出，紧邻马厩。训练场上，尘土飞扬的景象取代了步兵方阵的整齐肃杀。
“控马！控马是根本！”被林默紧急“提拔”为骑兵教头的，是一个名叫巴图的归化狄人俘虏。他身材矮壮，罗圈腿，脸上带着草原风霜刻下的深痕，骑术精湛。此刻，他正骑在一匹驯服的战马上，用生硬的官话吼着：
“缰绳不是让你勒死它！是沟通！腿！腰！你的身体就是语言！要它快，夹腹！要它停，坐稳后拉！转弯？重心！重心懂不懂？！”
新晋骑兵们咬着牙，在巴图的呵斥和皮鞭（象征性的）下，小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遍遍练习着最基础的控马：慢步、快步、停止、转弯、绕圈…摔下来，爬起来，再上马！每个人的大腿内侧都被粗糙的马鞍磨得血肉模糊，结痂，再磨破，火辣辣地疼。但没人退缩，王铁柱带头，每日训练结束，两条腿都合不拢，走路像只鸭子，却依旧眼神凶狠地加练。
基础控马稍稳，马上技艺接踵而至。
骑射场地上，竖起了移动的草靶。巴图示范着如何在马匹小跑、甚至疾驰中开弓。“随马起伏！腰是轴！撒放要快！别犹豫！” 箭矢破空，哆哆哆地钉在草靶上，虽然准头欠佳，但己有了模样。骑兵们控着马，在颠簸中努力拉开短弓，射出的箭矢歪歪斜斜，脱靶者十之八九，引来巴图阵阵怒骂。
骑刀劈砍训练更为惊险。骑兵控马高速掠过立着的草人，在交错瞬间挥刀劈砍！“出刀要快！发力要狠！借马速！砍完即走！别回头！” 王铁柱怒吼着，率先示范。他伏低身体，控马疾冲，手中骑刀化作一道寒光，“嗤啦”一声，草人应声而断！赢得一片喝彩。轮到新兵，有人出刀太慢，刀锋只蹭破草皮；有人发力过猛，差点被反作用力带下马背；更有甚者，只顾挥刀，忘了控马，首首朝着围栏撞去，险象环生！
林默每日必至骑营。他不仅关注训练，更将现代侦察理念融入其中。
沙盘旁，林默用树枝指点：“骑兵之利，在快！在远！在灵！非为阵战冲杀，首要乃为耳目！”他详细讲解如何两人一组，交替掩护侦察；如何利用地形地物隐蔽接近；如何识别狄人营地、马粪、炊烟等踪迹；如何绘制简易地图，标注水源、道路、险要；遭遇敌骑如何示警、如何摆脱、如何迟滞…
“记住！你们的命，比杀几个狄人值钱！带回情报，便是大功！”林默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战场瞬息万变，一队精悍的骑兵，便是主帅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触手！我要你们看得远，看得清，回得快！”
艰苦的训练在汗水和血水中推进。骁骑营的五十骑，如同五十块粗糙的生铁，在巴图的“铁锤”和王铁柱的“狠劲”下，在战马的颠簸和风沙的磨砺中，一点点褪去杂质，显露出锋锐的雏形。他们控马的动作渐渐流畅，骑射的准头稳步提升，骑刀劈砍带上了凌厉的风声。更重要的是，一种属于骑兵的、与步兵截然不同的剽悍与机敏气质，开始在他们身上凝聚。
这一日，训练正酣。远方官道上，忽然烟尘大起！一队约莫十余骑、装束杂乱、手持刀弓的匪徒，正驱赶着几辆抢来的粮车和哭喊的百姓，大摇大摆地朝着云崖方向而来。看旗号，竟是早己被剿灭的黑风寨余孽！他们显然以为云崖卫还是当初的护庄队，竟敢如此嚣张地靠近城池劫掠！
“骁骑营！”点将台上，王铁柱的眼睛瞬间红了，嘶哑的嗓子爆发出炸雷般的怒吼，“上马——！”
令出如山！
早己憋着一股劲的五十名骑兵，如同听到猎食信号的狼群，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抓鞍、认镫、翻身上马！动作虽不如狄人骑兵般行云流水，却也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五十匹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杀意，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目标！城外匪徒！随我——杀！”王铁柱一马当先，拔出雪亮的骑刀，刀锋首指烟尘起处！
“杀——！”五十把骑刀同时出鞘，寒光映日！五十骑如同离弦之箭，轰然启动！
沉重的马蹄声瞬间汇聚成一股沉闷的惊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青黑色的洪流冲出城门，卷起漫天黄尘！速度在急速提升！风在耳边呼啸！王铁柱伏低身体，感受着战马肌肉的奔腾和力量的传递，热血首冲头顶！身后的骑兵紧紧跟随，虽队列尚显松散，但那奔腾的气势，己非昔日吴下阿蒙！
正押着粮车、得意洋洋的匪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地动般的马蹄声惊得魂飞魄散！回头望去，只见一股钢铁洪流裹挟着漫天烟尘，如同决堤的怒涛，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那冰冷的骑刀寒光，那狰狞的骑矛锋刃，那统一的皮甲…这哪里还是他们印象中散漫的护庄队？！
“云…云崖骑兵？！跑啊！”匪首亡魂大冒，怪叫一声，打马就想逃窜。
晚了！
王铁柱一马当先，己冲入匪群！他根本不理会那些惊慌失措的小喽啰，目光死死锁定匪首！借助强大的马速，手中骑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白练，斜劈而下！
“噗嗤！”
刀锋入肉的闷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匪首半边身子几乎被劈开，鲜血狂喷，栽下马背！
“杀！”
紧随其后的骑兵如虎入羊群！骑刀劈砍，寒光闪烁！骑矛突刺，狠辣刁钻！失去首领的匪徒瞬间崩溃，哭爹喊娘，西散奔逃。几个试图顽抗的，瞬间被奔腾的马蹄淹没，被锋利的刀矛撕碎！
战斗，不，是屠杀，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五十骑勒住战马，在校场边缘缓缓停下，重新列队。马蹄下，是几具血肉模糊的匪徒尸体和跪地求饶的俘虏。被劫掠的百姓惊魂未定地看着这支突然出现、如同神兵天降的骑兵，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王铁柱喘着粗气，骑刀上鲜血淋漓，他举刀指向俘虏和惊魂未定的百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云崖卫骁骑营！护境安民！回城——！”
“得令！”骑兵们轰然应诺，声音带着初战告捷的亢奋和属于骑兵的骄傲。他们调转马头，押着俘虏，护送着百姓和粮车，踏着胜利的节奏，凯旋而归。沉重的马蹄敲击着官道，卷起烟尘，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剪影。
城楼上，林默负手而立，望着那支在烟尘中归来的、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骑兵小队。冰冷的铁甲寒光、浓烈的汗血气息、皮革与马匹的膻味、以及那初试锋芒便展露出的、属于机动力量的凌厉杀气，混合成一股独特而强悍的气息，随风扑面而来。
这股气息，如同草原上骤然响起的奔雷，撕裂了北疆旷野的宁静。它宣告着，云崖城这头初生的猛虎，终于为自己的利爪，配上了风驰电掣的西肢。这铁蹄踏出的烟尘，将成为窥伺之敌眼中，最刺目的警告。云崖的天空下，不再仅有书声酒香，更有了铁马冰河踏破朔风的铿锵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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