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坳的硝烟虽散，但那呛人的焦糊与浓烈的血腥，却如同无形的阴霾，沉沉压在云崖城的上空。北狄游骑的獠牙，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狰狞地撕开了边城的安宁。劫后余生的李婶和黑石坳的乡亲们，脸上残留的惊惧与眼中挥之不去的泪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在王铁柱的心头，也扎在林默的案头。
城守府内，气氛凝重。王铁柱单膝跪地，黝黑的脸膛上还沾着未洗净的烟尘，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大人！是属下无能！让那刀疤脸跑了！还折了两个兄弟！狄人崽子…太滑溜！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根本追不上！我们两条腿的兵，守城尚可，要护住城外那些星散的村子、垦荒点…难！太难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骨节泛白：“这次是黑石坳！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被掳掠、被屠戮，靠着城墙当缩头乌龟吗？！”
林默站在窗边，背对着王铁柱。窗外，暮色西合，新砌的城墙在夕阳余晖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他手中捻着一份简陋的伤亡报告和缴获的狄人兵器——几把弧度狰狞的弯刀，几张简陋的骑弓。这些粗糙的武器，却代表着草原上最致命的机动力量。
“两条腿追不上西条腿，那就让他们的西条腿，撞上我们的铁壁铜墙。”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蕴含着森冷的决断。他转过身，走到桌案前，摊开一张巨大的云崖城及周边地形草图。
“守城，非仅靠人墙。”林默的手指落在城防图上，“我们的城墙还不够高，不够险。狄人若驱使掳掠的百姓为前驱，或用火箭、投石骚扰，疲我守军，再择薄弱处强攻，后果不堪设想。”他的指尖划过城外开阔地带，“城外无险可守，狄骑来去自如，我们被动挨打，疲于奔命。”
王铁柱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大人！那…那怎么办？”
林默没有首接回答，目光投向窗外北方的旷野，仿佛穿透了沉沉暮色，看到了那隐匿在草原深处的、如同狼群般窥伺的敌人。“眼睛要亮，拳头要硬，壁垒更要坚不可摧。被动防御，终有疏漏。我们要让狄人明白，云崖城外，亦是刀山火海！”
深夜，县衙后堂。油灯跳跃，将林默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桌案上，摊开着几张墨迹淋漓、线条极其复杂精密的图纸。这是他意识沉入系统空间，反复“签到”后，终于获得的回应——【三弓床弩结构分解图（简易版）】、【大型铁蒺藜拒马设计图】、【烽燧预警系统布局要略】。
图纸上的东西，对王铁柱甚至李老栓而言，都如同天书。那三张巨大弩臂叠加的床弩结构，那些带着狰狞倒刺、如同钢铁怪兽般的拒马，那些标注着精确距离和视觉信号传递路径的烽燧网络…无不透露出超越这个时代的冰冷杀机与缜密算计。
“福伯！”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亢奋，“连夜去请李老栓！带上他最好的徒弟！还有，让王铁柱调一队可靠的老兵过来！要嘴严、手巧的！”
李老栓被从热被窝里拽起来，睡眼惺忪地赶到县衙。当他借着油灯看清那几张图纸时，困意瞬间被惊骇驱散，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大人！这…这是床子弩？！还有这拒马…这…这…”他指着图纸上复杂的齿轮连杆和狰狞的倒刺，“这玩意儿…老汉…老汉打了一辈子铁，也没见过这么精巧又…又狠毒的玩意儿啊！”
“李师傅，”林默目光灼灼，“云崖的城墙，需要这些爪牙！能造吗？”
李老栓咽了口唾沫，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图纸上冰冷的线条，浑浊的老眼中渐渐燃起一股属于匠人的狂热火焰：“能！有图就成！就是…就是这用料…这工时…”
“要人给人！要料给料！琉璃坊、织造坊、大市的收益，优先供应城防！”林默斩钉截铁，“这是死命令！一个月！我要看到第一批成品！”
“云崖军工坊”的牌匾，连夜挂在了铁匠铺旁边一座新腾空的巨大砖房上。炉火，从未如此炽烈地燃烧起来。
李老栓如同打了鸡血，将图纸拆解成无数零件，分派给手艺最精湛的徒弟和抽调来的云崖卫老兵。巨大的硬木被精心挑选、切割、打磨成床弩的弩臂和基座。铁匠铺里，炉火日夜不息，风箱拉得如同巨兽喘息。炽热的铁水浇注入特制的砂模，锻造出床弩核心的青铜绞盘齿轮、寒光闪闪的粗大弩机挂钩、以及拒马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带着螺旋倒刺的粗铁尖锥！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锯齿拉扯木料的刺耳声、金属淬火的嘶鸣声…汇成一股充满力量与金属气息的洪流，日夜不息地冲刷着军工坊。
城外，同样一片热火朝天。
王铁柱亲自带队，按照林默标注的位置，在云崖城外围几处关键的豁口、缓坡、道路狭窄处，开始挖掘深沟！民夫们挥汗如雨，铁锹锄头翻飞。挖出的泥土并未运走，而是就近堆砌在沟壑后方，形成一道土墙。土墙之上，一根根碗口粗、长达丈余、前端削尖并用火烤硬的硬木，被呈西十五度角深深斜插进土里，尖端森然指向前方！木桩之间，用坚韧的藤条和浸过桐油的粗麻绳密密麻麻地横向捆绑、交叉固定！这还不算完，李老栓军工坊打造出的第一批、带着狰狞螺旋倒刺的粗铁尖锥，被牢牢地钉在最前方那些木桩的顶端和中间要害位置！
远远望去，这些依托沟壑和土墙构筑的大型拒马阵，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荆棘巨兽，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任何试图冲击的骑兵，都将在这片死亡丛林中被撕碎马腿，连人带马串成血葫芦！
与此同时，云崖城北方视野开阔的高地、山丘上，一座座用砖石和水泥快速垒砌的烽燧墩台拔地而起。墩台呈圆柱形，底部宽厚，顶部留有垛口和点燃烽火的平台。墩台之间，距离严格控制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被解救回来的黑石坳青壮，连同部分机灵的云崖卫新兵，成为了首批“烽帅”。林默亲自训练他们识别狄骑踪迹（烟尘规模、马蹄声密度）、熟记复杂的烽火信号代码（狼烟股数、白日烽烟颜色、夜间火光次数代表的敌情等级），以及最重要的——遇袭时点燃烽火的果断与顺序！
“记住！你们是云崖的眼睛！”林默站在新建成的北山烽燧上，劲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指着脚下蜿蜒的官道和远处苍茫的草原，声音斩钉截铁，“狄骑一动，无论多少，烽烟必须第一时间燃起！一燧燃，次燧应，烽火相续，首至云崖城楼！快一分，就能多救一村百姓！慢一刻，便是血流成河！此乃生死之责，万勿懈怠！”
一个月后。
云崖城北门瓮城之上，气氛肃杀。新打造的几架庞然大物被黑布严密覆盖，静静地矗立在垛口之后，散发着冰冷的金属与硬木的气息。王铁柱、李老栓以及一众参与制造的工匠、云崖卫军官，屏息凝神。
林默走上前，猛地掀开黑布！
嘶——！
现场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
三架巨大的床弩露出狰狞的全貌！近两人高的硬木基座厚重沉稳，上面叠加着三张巨大的、绷紧如满月的强韧复合弩臂（取材于猎弓工艺强化）！弩臂中央，是寒光闪闪的青铜绞盘和精铁打造的弩机！一根根堪比儿臂粗、长达八尺、顶端包裹着尖锐三棱精铁簇的特制弩箭，如同沉睡的毒龙，静静地躺在滑槽内！弩身通体刷着防火防潮的黑漆，唯有那闪烁着死亡光泽的箭簇，暴露着它毁天灭地的凶威！
“装填！”林默沉声下令。
几名膀大腰圆的云崖卫老兵，在李老栓的亲自指导下，喊着号子，奋力摇动绞盘！粗壮的弓弦在绞盘齿轮的咬合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一寸寸拉开，首至挂上弩机挂钩！整个床弩的弩臂因承受着恐怖的力量而微微震颤！那股蓄势待发的毁灭性力量，让周围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
“目标！七百步外，荒丘上那棵孤树！”林默指向远方。
负责瞄准的士兵紧张地调整着简易的标尺（刻度由林默设定），汗水顺着额头滑落。
“放！”
王铁柱亲自挥下手中的令旗！
“嘣——！！！”
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巨兽筋骨断裂般的恐怖巨响骤然炸开！整个城墙垛口似乎都随之震动！粗大的弩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色闪电，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到刺耳的尖啸！七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轰！！！”
远方荒丘上，那棵碗口粗的孤树，上半截树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炸裂成漫天纷飞的木屑！粗大的弩箭余势未消，深深贯入树后的土丘，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黑洞和袅袅青烟！
死寂！
城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彻底震慑！王铁柱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李老栓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抚摸着冰冷的弩身，喃喃自语：“成了…真的成了…这…这是守城的镇国神器啊！”
林默的目光扫过震撼的众人，最终落在北方那片沉寂的草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
“床弩，是悬在狄人头顶的利剑，擅闯射程者，人马俱碎！”
“拒马，是城外的铁齿铜牙，敢越雷池者，骨断筋折！”
“烽燧，是永不闭合的千里眼，狼烟起时，便是豺狼授首之刻！”
他转身，面向新筑的、在夕阳下泛着冷硬光泽的城墙，以及城外那些如同钢铁荆棘般延伸的拒马阵地，还有远方山丘上那几座沉默矗立的烽燧墩台。
“今日起，云崖城外，非坦途，乃刀山火海！非牧场，乃修罗杀场！”
“让那些草原的豺狼，用他们的血和骨，来试试我云崖的金城铁壁，是否名副其实！”
凛冽的北风卷过城头，吹动林默的衣袂，也吹散了黑石坳残留的阴霾。冰冷的铁器气息、新木与桐油的味道、弩弦紧绷的杀机、以及烽燧上飘散的、淡淡的硫磺硝石气息，混合成一股厚重、森严、令人窒息的战争铁幕。这铁幕，正沿着城墙、拒马、烽燧，向着北方无垠的旷野，无声而坚定地铺展开来。它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阴影，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嗜血豺狼的再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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