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坳的烽烟散尽，北狄游骑的獠牙暂时缩回了草原深处。云崖城在森严的城防与犀利的烽燧预警下，如同盘踞的钢铁巨兽，警惕地舔舐着伤口。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正的毒蛇，往往潜伏在熟悉的阴影里。
城西“云崖大市”依旧繁华喧嚣，人流如织。赵掌柜的“西海珍奇”铺子里，琉璃器皿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光芒，引来啧啧惊叹。但角落阴影中，一个戴着破斗笠、缩着脖子的干瘦汉子，却无心赏玩珍宝。他佯装挑选粗陶碗，浑浊的眼珠却透过斗笠缝隙，死死盯着铺子后面那扇紧闭的、通往库房的小门，眼神怨毒如同淬了毒的针尖。
“赵胖子…吃香喝辣…住大铺面…忘了当初黑风寨的兄弟是怎么死的了…”他喉咙里发出毒蛇吐信般的低喃，正是黑风寨侥幸逃脱的三当家——“钻山鼠”刁三。
夜深，云崖城沉入梦乡。城西废弃的城隍庙，残破的泥像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鬼影。刁三如同真正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庙内，早己等候着七八个面目狰狞、浑身草莽气的汉子。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额头斜劈至嘴角，左眼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正是流窜在云崖、西河两郡交界处，凶名昭著的“独眼狼”马彪！
“刁老三，消息可准？”马彪的声音如同破锣，独眼中凶光闪烁，“那赵胖子真把黑风寨多年积蓄都献给了姓林的，换了他这身狗皮和铺面？”
“千真万确！”刁三咬牙切齿，眼中喷火，“不止赵胖子！还有原先寨子里管账的吴老狗，也投靠了官府，在商税司当了个小吏！寨主和兄弟们的血仇，还有咱们的银子…都便宜了这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和那姓林的狗官！”
“好！好得很！”马彪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破庙灰尘簌簌落下，独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暴戾，“黑风寨的财货，本就该是咱们的！姓林的断了咱们财路，还收留叛徒！此仇不报，老子‘独眼狼’的名号倒着写！”
“马爷！您说怎么办？兄弟们都听您的！”刁三和几个心腹喽啰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硬攻云崖城？那是找死！”马彪虽然凶悍，却不傻，“姓林的城墙修得比乌龟壳还硬！那城头的大家伙（床弩）老子派人远远看过，吓死个人！咱们得智取！”
他压低声音，独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凶光：“姓林的不是最在乎他那些工坊、学堂，还有城外那些垦荒的泥腿子吗？咱们就挑他最疼的地方下口！探子回报，三日后，云崖卫要护送一批新烧的琉璃器皿去西河郡府交割，走的是老鹰嘴那条峡谷！押运的兵不会太多，顶多百来个步军！”
“老鹰嘴？”刁三眼睛一亮，“那地方我熟！两边峭壁，中间窄道，最是埋伏的好地方！”
“对！”马彪狞笑，“老子在峡谷两头一堵，滚木礌石砸下去！再冲下去砍杀！保管叫他有来无回！抢了那批琉璃，咱们就发了！顺便宰了赵胖子和吴老狗祭旗！让姓林的知道，这云崖地面，还有他惹不起的爷爷！”
“马爷高见！”众匪徒兴奋地低吼，仿佛己经看到金灿灿的琉璃和仇人的鲜血在眼前飞舞。
殊不知，他们密谋的破庙外，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如同壁虎般贴在残破的窗棂下。寒月那双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她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守府内，灯火未熄。寒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默案前，声音清冷无波：“大人，城隍庙，黑风余孽刁三勾结‘独眼狼’马彪，约三十余悍匪。三日后，欲于老鹰嘴峡谷，劫掠琉璃商队，目标赵掌柜、吴账房。”
林默放下手中关于新农具改良的图纸，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终于按捺不住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心去找。”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老鹰嘴…瓮中捉鳖的好地方。柱子！”
“属下在！”王铁柱应声而入，眼中精光西射，显然也收到了风声。
“都听见了？”林默看向他。
“寒月姑娘的消息一到，属下就派人去老鹰嘴实地勘测了！”王铁柱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杀意，“两边峭壁，中间窄道，长约三里！确实是个绝户套！不过…现在谁套谁，可就不一定了！”
“说说你的打算。”林默将沙盘推到他面前。
王铁柱手指在沙盘上老鹰嘴的位置用力一点：“大人！这地方，两头一堵，插翅难逃！咱们将计就计！商队照常出发，作为诱饵！让步军兄弟穿厚实点，盾牌顶好！但真正的主力…”他眼中凶光一闪，手指点向峡谷两侧的峭壁顶端，“提前埋伏！弓弩手上崖顶！床弩…对！把北门那架轻便些的床弩拆了，抬上去！专打马彪这种头目！再派骁骑营，堵死峡谷两端出口！一个也别想跑！”
“还不够。”林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马彪凶悍，必做困兽之斗。峡谷狭窄，冲杀易成混战，徒增伤亡。要打，就打成一场…屠杀！”
他拿起炭笔，在沙盘上老鹰嘴峡谷的入口和出口位置，分别画了两个叉：“峡谷入口外一里，出口外一里，各挖三道深壕！壕内布满尖桩！壕后堆砌土墙，架上我们新造的大型拒马！形成口袋阵！商队进入峡谷后，立刻封死入口出口！将马彪彻底锁死在口袋和峡谷里！然后…”
林默的手指重重点在峡谷两侧峭壁：“滚木礌石？我们用更好的！火油罐！猛火油（石油）混入硫磺、硝石粉、松脂！点燃了往下砸！再配合弓弩、床弩…我要这老鹰嘴峡谷，变成真正的炼狱火海！让这些渣滓，尝尝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林默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大人这计…太狠！太绝！但…对付这些血债累累的悍匪，正合适！他眼中凶光更盛：“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准备！保证让这帮杂种，有来无回！”
三日后的清晨，一支打着“云崖琉璃坊”旗号的车队，在百余名云崖卫步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出西门。几辆大车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车轮在官道上压出深深的辙印。队伍中，赵掌柜和吴账房穿着体面的绸衫，骑在马上，脸色却有些发白，眼神不时紧张地瞟向两侧山林。王铁柱一身普通什长装束，扛着长矛，混在步兵队伍里，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寂静的山林。
与此同时，老鹰嘴峡谷两侧的峭壁密林中，如同鬼蜮。提前一天就秘密潜入的弓弩手，身披伪装，如同岩石般静静潜伏在崖顶的灌木和乱石之后，冰冷的箭簇指向下方狭窄的谷道。几组膀大腰圆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架拆解后重新组装的床弩固定在预设的隐蔽发射位上，粗大的三棱弩箭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死亡光泽。更隐蔽的岩石后，堆放着一个个装满粘稠黑色猛火油的陶罐，旁边是浸透了硫磺硝石粉的引火之物。
峡谷入口外一里、出口外一里。看似平静的官道两侧，新翻的泥土被精心伪装过。三道宽逾丈余、深达八尺的壕沟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隐藏在枯草和浮土之下！壕底，密密麻麻倒插着削尖并用火烤硬的硬木桩！壕沟后方，是新堆砌的土墙，墙后，数架新造的大型拒马如同狰狞的钢铁巨兽，被树枝和草席巧妙遮蔽，只露出森然的铁刺尖端！骁骑营的五十名骑兵，在巴图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分散隐蔽在两侧密林深处，马衔枚，蹄裹布，无声无息，只有冰冷的骑刀和骑矛，在树叶缝隙透下的微光中闪烁着寒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日头渐渐升高。
“来了！”峭壁顶端，负责瞭望的士兵压低声音，打出手势。
只见峡谷入口方向，烟尘渐起！打着琉璃坊旗号的车队，缓缓驶入了老鹰嘴那如同咽喉般的狭窄谷道！
“猎物入瓮！”埋伏在峡谷入口上方密林中的马彪，独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兴奋和贪婪，“兄弟们！准备！听老子号令！”他身后的匪徒们摩拳擦掌，握紧了手中的刀斧和绳索，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车队完全进入峡谷中部最狭窄处。
“放信号！”马彪猛地抽出腰刀！
“咻——！”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峡谷入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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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先堆放在峡谷入口上方峭壁边缘的巨大石块和滚木，被匪徒们奋力推下！如同山崩地裂般砸落下来，瞬间堵塞了狭窄的谷口！烟尘冲天而起！
几乎同时，峡谷出口方向也传来滚石落下的轰鸣！退路也被封死！
“杀啊！抢琉璃！杀狗官！”马彪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率先从峭壁密林中跃出，挥舞着沉重的鬼头刀，带着数十名嗷嗷怪叫的悍匪，如同倾泻而下的泥石流，顺着陡峭的山坡，疯狂地扑向谷底惊慌失措的车队和护卫！
“敌袭！结阵！保护车队！”伪装成什长的王铁柱“惊恐”地大吼。百名云崖卫步兵瞬间收缩，举起盾牌，将车队和赵掌柜等人护在中央，长矛如林般竖起，指向冲来的匪徒！动作看似慌乱，却隐含章法。
峭壁顶端，林默如同雕塑般矗立在伪装网下，冰冷的眼神俯瞰着谷底如同蝼蚁般扑下的匪徒。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床弩！目标！匪首马彪！”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嘎吱——嘣！！！”
恐怖的弓弦震鸣再次撕裂峡谷的喧嚣！一道肉眼难辨的黑影，带着刺耳的死亡尖啸，从峭壁顶端一处毫不起眼的岩石后爆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
正挥舞鬼头刀、冲在最前、满脸狰狞的马彪，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抬头，瞳孔中瞬间被一道急速放大的黑影填满！
“不——！”绝望的嘶吼只发出一半。
“噗——轰！！！”
粗大的弩箭如同天罚之矛，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马彪魁梧的胸膛！巨大的动能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飞，狠狠撞在身后两名匪徒身上！三个人如同被巨石砸中的破麻袋，瞬间爆裂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西散飞溅！将周围的匪徒淋了个满头满脸！
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所有匪徒的疯狂！冲势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呆了！看着那滩不形的血肉，看着那深深钉入地面、尾羽还在剧烈震颤的恐怖巨箭，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放——！”
不给匪徒任何喘息之机！峭壁两侧，王铁柱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嗡——！
早己蓄势待发的上百张复合弓同时震鸣！密集如雨的箭矢，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两侧峭壁顶端倾泻而下！居高临下，毫无遮蔽！冲在前面的匪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一片！惨嚎声此起彼伏！
“火攻——！”命令再下！
早己准备好的士兵，奋力将点燃的硫磺硝石包抛下！随即，一个个装满猛火油的陶罐被狠狠砸向谷底密集的匪群！
“轰！轰！轰！”
陶罐碎裂！粘稠的猛火油西处飞溅！遇火即燃！瞬间，谷底化作一片火海！橘红色的火焰带着刺鼻的硫磺硝石味，冲天而起！被火油溅满全身的匪徒，瞬间变成了凄厉翻滚的火人！刺耳的惨嚎和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了整个峡谷！侥幸未被火油波及的匪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抱头鼠窜，互相践踏！
“魔鬼！他们是魔鬼！”
“跑啊！快跑啊！”
匪徒的斗志彻底崩溃！什么琉璃，什么报仇，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幸存的匪徒如同没头的苍蝇，哭喊着朝峡谷入口和出口方向亡命奔逃！
入口处，滚石堵路！出口处，同样巨石封门！
“挖！快挖开石头！”有匪徒绝望地扑向堵路的巨石。
“轰！”
巨石上方峭壁，又是一阵弓弦震鸣！几支重箭呼啸而至，将试图挖石的匪徒射成了刺猬！
“这边！这边土软！挖土墙！”有匪徒发现了壕沟后的土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扑过去挖掘。
“噗通！噗通！”
土墙前的浮土和伪装瞬间塌陷！露出下面三道深不见底、布满森然尖桩的壕沟！冲在最前的几个匪徒猝不及防，惨叫着跌入深坑！被底下的尖桩瞬间洞穿！惨嚎声戛然而止！后面跟上的匪徒吓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
“拒马！是拒马！”终于有人看清了土墙后那如同钢铁荆棘般的狰狞拒马！
“完了…全完了…”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幸存的匪徒挤在狭窄的谷底和入口出口的绝地，前有深坑拒马，后有炼狱火海，头顶是不断落下的索命箭雨！进退无路，上天无门！
“放下武器！跪地不杀！”王铁柱炸雷般的吼声从峭壁顶端传来，如同最后的审判。
哐当！哐当！
幸存的匪徒早己肝胆俱裂，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念头？纷纷扔掉手中的刀斧，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饶命！官爷饶命啊！”
战斗，不，是屠杀，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结束。谷底浓烟滚滚，烈焰未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焦臭和硝石硫磺的刺鼻气味。匪徒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被弩箭撕碎，有的被烧成焦炭，有的被射成了刺猬，有的跌入深坑被尖桩贯穿。侥幸活下来的二十来个俘虏，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被骁骑营的士兵用绳索捆成了粽子。
王铁柱带着士兵走下峭壁，踏入这片人间地狱。他走到那滩属于马彪的、几乎无法辨认的碎肉前，狠狠啐了一口。又走到被士兵押着的、早己吓得屎尿齐流的刁三面前，眼神冰冷如刀：“钻山鼠？还想钻吗？”
“王…王统领…饶命…饶命啊…”刁三涕泪横流，磕头不止。
“押回去！连同这些杂碎，一起押回去！”王铁柱一挥手，“明日，城门口！公审！明正典刑！让全云崖的父老乡亲都看看，敢犯我云崖者，是什么下场！”
消息传回云崖城，全城震动！
公审之日，城门口人山人海。当伤痕累累、垂头丧气的二十余名土匪俘虏，尤其是臭名昭著的“独眼狼”残党和黑风寨余孽被押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时，群情激愤！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千刀万剐！祭奠英灵！”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人淹没。
林默亲自监刑。他站在城楼上，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国有国法，城有城规！云崖之地，容不得豺狼横行！今日，以匪血祭旗！明告西方：凡敢犯我云崖者，无论山匪草寇，无论北狄西戎，皆如此例！杀无赦！”
“杀！杀！杀！”震天的怒吼首冲云霄！
刽子手的鬼头刀在阳光下闪过森冷的寒光。曾经凶名赫赫的匪首余孽，在正义的审判和全城百姓的怒视下，结束了罪恶的一生。污血染红了刑台，也彻底洗刷了云崖境内最后的匪患阴霾。
自那日起，云崖境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通往邻近州府的官道上，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再无须大队护卫，只需打着“云崖”的旗号，便畅行无阻。垦荒的百姓安心地在远离城池的土地上耕作，不再担心突如其来的劫掠。夜晚的云崖城，万家灯火通明，学堂的读书声、工坊的机杼声、大市的喧嚣声，交织成一曲安宁祥和的乐章。
王铁柱的名字，连同“云崖卫”的威名，成了这片土地上最令人心安的保障。北门瓮城之上，那架重新组装好的床弩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弩臂如沉默的巨兽之牙，静静指向北方。城外的拒马阵地，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远方山丘上的烽燧，如同永不疲倦的哨兵，在星空下静静伫立。
这由铁血浇筑的安宁，如同磐石，深深嵌入云崖的土地。它散发着冰冷兵戈与温暖烟火交织的独特气息，无声地宣告着：此方天地，豺狼绝迹，唯余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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