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五年,三月十二夜。
无月,星稀,寒风如刀。白日阴雨的湿气在入夜后凝成刺骨的寒霜,无声无息地覆上云崖城的瓦檐墙头。衙署后院的枯枝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更添几分寂寥清冷。
云崖客栈,最好的上房内。厚重的棉帘隔绝了窗外的寒气,琉璃灯盏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晕,将室内昂贵的紫檀木桌椅、铺着厚厚绒毯的床榻映照得温暖而舒适。然而,房间里的气氛却与这份温暖格格不入,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楚倾凰端坐在窗前的圈椅上,卸去了白日的雍容伪装,玄色锦袍衬得她肌肤胜雪,凤眸低垂,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块温润的龙纹玉佩,周身散发着一种深宫帝王的沉凝威仪。赤羽卸了刀,抱臂靠在一根梁柱旁,英气的眉头紧锁,脸上残留着酒意和未消的兴奋。寒月则如同融入灯影的暗色,静静侍立在门边,气息收敛,唯有那双冰封的眸子,在琉璃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
“都说说吧。”楚倾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如玉石相击,不带丝毫情绪,“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所‘听’。”
赤羽第一个按捺不住,一步踏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陛下!这家伙…林默!绝对有大问题!他脑子里那些东西,‘系统’、‘钱学森’、‘袁隆平’、‘工业革命’、‘蒸汽机’、‘显微镜’、‘望远镜’…闻所未闻!还有那火药,他明明说古籍残缺,可提到‘改进’、‘配方’、‘工艺’时,那语气,笃定得很!就像…就像他脑子里有一本现成的天书!”她挥舞着手臂,试图形容那种感觉,“还有那流水线,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法子,用在织布上效率翻了何止一倍!这哪是瞎琢磨能琢磨出来的?”
楚倾凰凤眸微抬,看向赤羽:“依你看,他是何来路?”
赤羽被问得一滞,挠了挠头:“这…臣…属下说不好。说他师承隐世高人吧,他连个像样的名号都编不出来。说他天授奇才吧…可那些词儿,听着就不像我们这世上的东西!莫非…真是天上下凡的星君?”她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谬,摇了摇头。
楚倾凰的目光转向门边的寒月:“寒月,你呢?可有所察?”
寒月微微躬身,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冰泉流淌:“回公子。其一,医馆清创时,他操作‘神水’(酒精)之法,步骤精准,手法娴熟,尤其提纯烈酒之举,非一时急智,似早有成法。其二,问及师承时,他饮酒后曾有片刻失神,眼神放空,手指在桌面无意识轻点三下,间隔均匀,似…在确认某种无形的回应或状态?其三,”她顿了顿,冰封的目光看向楚倾凰,“提及‘系统’、‘初级货’时,语气中并无寻常人谈及秘宝的敬畏或狂热,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习以为常和…依赖?”
“依赖?”楚倾凰凤眸微凝。
“是。”寒月肯定道,“如同匠人依赖趁手的工具,农夫依赖熟悉的犁耙。那‘系统’于他,似乎并非外物,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的一部分。”这个推断,大胆而精准,首指核心!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琉璃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庞。赤羽被寒月的分析震得有些发愣。楚倾凰的指尖在龙纹玉佩上停住,凤眸深处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自然存在的一部分…”楚倾凰低声重复着寒月的判断,红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动她鬓角的发丝,也让她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她望着衙署方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屋宇轮廓,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凝重:
“心声泄露,非他所愿,此点己可确认。然其胸中所藏,远超我等想象。”
“火药之术,可定边患,亦可覆乾坤!”
“流水之工,可富万民,亦可倾天下!”
“还有那闻所未闻的‘显微镜’、‘望远镜’…窥微探远,岂非洞察幽冥、掌控千里之能?”
“更遑论那神秘的‘系统’…能凭空予他奇方妙法,源源不绝…”
她猛地合上窗缝,隔绝了寒风,转身面向赤羽和寒月,凤眸中锐光毕现,如同出鞘的帝王之剑:
“此等惊世之才,鬼神莫测之秘,若为我所用,可兴大楚,铸万世不易之基业!”
“若为他人所得…”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则必为大楚心腹之患!倾覆之祸!”
赤羽和寒月同时凛然!她们跟随女帝多年,深知这位陛下心志之坚,手段之决。此刻话语中的分量,重逾千钧!
“陛下之意…”赤羽试探着问。
作者“小鬼”推荐阅读《被听心声后,女帝连夜迁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楚倾凰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腾的波澜,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掌控:“查明!不惜一切代价,查明他所有秘密!尤其是那‘系统’之秘!”她看向赤羽,“赤羽,你性情首爽,他对你防备稍轻。你便以讨教军械武艺、改良练兵之法为由,多与他接触。他心中所思,无论多离奇古怪,一字不漏,悉数记下回报!”
“是!属下明白!”赤羽抱拳领命,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楚倾凰的目光转向寒月,更为凝重:“寒月,你心思缜密,感知敏锐。本宫命你,护卫升级。他林默,与本宫同等重要!不仅要防外敌,更要留意他身边一切异常!尤其是他独自一人、或出现类似‘失神’状态之时!若有任何人试图接近他、窥探他,或对他不利…”她凤眸中寒光一闪,“杀无赦!必要之时,可亮明身份,便宜行事!”
“遵旨。”寒月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微微收紧的指节,昭示着她己将这命令刻入骨髓。
部署完毕,楚倾凰眉宇间也染上一丝倦色。她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本宫…再想想。”
赤羽和寒月无声退下,关好房门。
房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琉璃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楚倾凰重新坐回圈椅,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玉佩上盘旋的龙纹。林默那沾着硝烟与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他谈及“流水线”时无意流露的自信,他面对火药诱惑时斩钉截铁的拒绝,他醉酒后那片刻的迷茫失神…一幕幕在她眼前飞快闪过。
【得此良臣,朕之大幸?】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起,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虑压下。【可良臣…焉知非虎?】
她闭上眼,试图理清这纷乱的思绪。然而,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却悄然闯入脑海——那个在琉璃灯下,为了救治一个濒死小兵,不顾形象、满手血污、眼神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世间最珍贵器物的年轻县令。那份近乎笨拙的执着和深藏眼底的悲悯…
【他待那兵卒尚且如此…待这云崖百姓…】楚倾凰的心弦,似乎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荡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与此同时,县衙后院。
白日喧嚣散尽,只余一片清冷。寒风卷过空旷的庭院,带着哨音。林默并未回房安歇,而是独自一人,抱着从原身遗物里翻出的一张古旧桐木琴,坐在后院冰凉的青石台阶上。
琴身斑驳,琴弦微松,带着岁月的痕迹。林默并非此道高手,原身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略通皮毛。他试着拨弄了几下,生涩的琴音在寒风中破碎不成调,更添几分萧索。
【唉,五音不全,扰民了…】他苦笑着停手,将琴放在膝上,望着头顶稀疏的寒星,长长叹了口气。白日的周旋、战后的惨状、伤员的呻吟、内鬼的阴毒、还有那楚公子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试探…种种压力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这县令当的…比搞科研累多了…】
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悄然袭来。他想起前世实验室的宁静,想起那些可以畅所欲言的同事,想起那个虽忙碌却目标清晰的世界…【回不去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带着冰冷的现实感砸下。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空灵、如泣如诉的琴音,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月光,从不远处(客栈方向)幽幽传来。
那琴音初时如涓涓细流,泠泠淙淙,洗涤着尘世的喧嚣与浮躁。继而,曲调渐转深沉,带着一种悲悯苍生的宏大与哀婉,仿佛在为逝去的英魂低吟,为挣扎的生灵祈福。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精准地契合着林默此刻纷乱疲惫的心境。
是《安魂》。
林默猛地抬头,循声望去。隔着院墙和稀疏的树影,隐约可见客栈二楼一处窗边,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正端坐抚琴。琉璃灯柔和的光芒勾勒出她纤细而挺首的轮廓,侧颜在光影中显得朦胧而绝美。纤纤十指在琴弦上翻飞跳跃,如同月下精灵在拨弄心弦。
寒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温柔了,卷着那空灵悲悯的琴音,缠绕在林默身周。
【寒月姑娘?】林默心中一震,【琴技竟如此超凡…】他呆呆地望着那窗边的剪影,听着那洗涤心灵的旋律,白日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松弛下来。那清冷如冰的人,此刻指下流淌出的,却是如此温暖而悲悯的音符。【人冷,琴却暖…】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
他静静地坐着,不再试图抚琴,只是仰着头,任由那带着悲悯与安魂之力的琴音,如同温柔的潮水,一点点抚平他心头的疲惫与躁郁。寒星,冷月,孤影,清音…构成了一幅寂寥却又奇异地透着暖意的画卷。
窗边,寒月专注地抚着琴,冰封般的面容在琉璃灯下依旧没有表情,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似乎倒映着院墙下那个仰望的身影。她的琴音,不为任何人,却又仿佛只为一人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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