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五年三月十六，巳时（上午九点）
持续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久违的春日暖阳洒满云崖城。然而，强劲的北风并未完全止息，裹挟着城西工坊区特有的尘土气息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呼啸着穿过宽阔的水泥街道，卷起细小的沙砾，抽打在琉璃坊新砌的砖墙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王窑头那张被常年烟火熏得黝黑发亮、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却因极度的兴奋而涨得通红，像一块烧透了的炭。他双手捧着一件用厚实粗布小心翼翼包裹的物件，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冲进县衙偏厅，连行礼都带着颤音：“大人！大人！成了！真成了！”
正在与“楚公子”（楚倾凰）商讨商税细则的林默，以及一旁百无聊赖擦拭佩刀的赤羽、安静侍立的寒月，都被他这阵仗吸引了目光。
“老王，慢点说，什么成了？”林默放下手中的账册，温声问道。这几日阴雨带来的湿冷烦闷，似乎也被王窑头的兴奋冲淡了些。
王窑头顾不上喘匀气，三两步冲到林默面前的书案旁，如同献上稀世珍宝般，将包裹放在案上，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地解开布结。粗布滑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厅内几人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
那是两样东西。
其一，是一块约莫一尺见方、厚约半寸的透明平板。它静静地躺在粗布上，光滑如镜，澄澈无瑕！阳光从敞开的窗棂斜射进来，穿过这块琉璃，竟在地面上投下一片边缘清晰、几乎毫无扭曲的光斑！其纯净度，远超之前烧制的任何窗片或器皿。
其二，则是一块稍小的圆形琉璃片，约莫碗口大小，奇特的是，它并非平面，一面微微凸起，另一面则向内凹陷，形成了奇特的弧度，表面还带着烧制时自然形成的细微涟漪纹路。
“这…这是？”赤羽性子急，凑近了看，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戳一下那凸起的琉璃片。
“将军小心！”王窑头连忙虚拦了一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大人，这是按您之前提点的‘凝聚光热’、‘放大纤毫’的路子，小老儿带着徒弟们，试了不下百窑，调整火候、配方、吹制手法，总算…总算烧出了这‘平板琉璃’和这‘凹凸镜’！” 他指着那块平板，“您看这透亮劲儿！做窗户，屋里能亮堂得像在日头底下！” 又指向那带弧度的镜片，“这‘凹凸镜’，小老儿也试了，看东西真能变大变小！神了！”
林默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凹凸透镜，走到窗边，对着阳光调整角度。只见一束明亮的阳光透过镜片，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极其刺眼、温度明显升高的小光点！他随手拿起案上一张写过字的废纸，将光点对准纸上的墨迹。
“嗤…”
一声轻响，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纸上的墨迹，竟在几息之间，被那小小的光点灼烧出了一个焦黑的小洞！
“好！”林默忍不住喝彩一声，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老王，干得漂亮！此物用处之大，远超你我想象！” 他兴奋地掂量着手中的透镜，【显微镜、望远镜、太阳能灶…多少东西的根基就在这小小的透镜上啊！虽然粗糙，但路总算走通了！】他心中激荡，现代科技的光辉仿佛透过这原始的镜片向他招手。
这心声，毫无意外地传入三女脑中。
显微镜？望远镜？ 楚倾凰凤眸微凝，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却带着一种洞悉天地奥秘的磅礴感，让她心头剧震。她看着林默手中那能将阳光化为无形火焰的奇特琉璃，再联想到他此刻内心翻涌的、显然关联着这两个词的无尽可能，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胸中升起。此子所思所想，当真如天马行空，却又似乎…触手可及？
太阳能灶？ 赤羽的关注点则更首接实用。她看看那烧穿纸张的光点，又看看林默兴奋的脸，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林大人！这东西好啊！能烧纸就能点火！要是做大了，是不是行军打仗都不用带那么多柴火了？或者…安在盔甲上当护心镜？” 她比划着，“挨近了照敌人眼睛，晃瞎他！” 她满脑子都是战场上的实用价值。
寒月依旧沉默，但清冷的目光在那块能将光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琉璃镜片上停留了更久。她虽不解那些词汇，却能感受到林默此刻内心的激越与某种…洞见未来的笃定。这让她对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县令，评价再次拔高。
王窑头没听到心声，只听到林默的夸奖和赤羽将军的“奇思妙想”，更是激动得搓手：“大人，将军，您们说它能干啥，咱就琢磨着做！有了这平板琉璃和凹凸镜，咱琉璃坊的名头，怕是要响彻整个大楚了！” 他脸上洋溢着工匠突破技艺巅峰的纯粹喜悦。
林默笑着点头，小心地将透镜放回粗布上：“老王，你和徒弟们立了大功！当重赏！平板琉璃和凹凸镜的制法，列为最高机密，参与工匠皆签保密契约，赏银翻倍！另外，继续研究，看能不能做出更大更平的平板，还有，这凹凸的弧度，能不能控制得更精确？一面凸，一面凹…或者两面都凸？两面都凹？” 他随口点出几个方向。
王窑头听得两眼放光，如同得了武功秘籍：“大人放心！小老儿记下了！这就回去带着兔崽子们接着试！定要烧出大人说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件宝贝重新裹好，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告退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县衙，仿佛年轻了十岁。呼啸的北风卷起他沾染着窑灰的衣角，也带走了他兴奋的余音。
厅内恢复了安静，只有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声。阳光透过新制的平板琉璃窗格（样品己装上），在地面投下更加明亮清晰的方形光斑。
楚倾凰的目光从光斑移向林默，凤眸深邃，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林大人每每总有惊人之举。这琉璃透镜，观微聚光，己非凡品。方才大人所言‘显微镜’、‘望远镜’…不知又是何等巧夺天工之物？竟能冠以‘洞悉天地’、‘观远察微’之名？” 她看似随意地问起，实则想引导林默多说，看能否再捕捉到只言片语的心声。
林默心头一跳，暗骂自己刚才太兴奋，差点又说漏嘴。他面上维持着温和笑容，打了个哈哈：“楚公子见笑了。不过是些古籍杂谈中记载的奇思妙想，言能窥见水中微虫，或观百里之外敌情，皆属臆测，虚无缥缈。在下也是见这透镜神奇，一时心驰神往，胡言乱语罢了。” 【言多必失！显微镜看到细胞不得把他们吓死？望远镜现在也做不出来…打住打住！】
这心声中的“细胞”、“做不出来”等词，自然又被三女精准捕捉。楚倾凰心中了然，知他不愿深谈，也不强求，只是那“洞悉天地”的种子，己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她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瓷壁，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被强劲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云崖旗帜，心中波澜起伏。
赤羽则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还在琢磨着林默刚才的话，不满地嘀咕：“臆测？胡言？我看不像！林大人你脑子里肯定有谱！等做出那能照瞎人眼的护心镜，记得第一个给我试试！” 她拍了拍腰间的佩刀，仿佛己经看到了敌人被强光晃得手忙脚乱的场景。
寒月无声地走到窗边，风将她鬓角的发丝吹起。她看着远处琉璃坊高耸的烟囱里冒出的袅袅青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冰冷的短刃，再回想那能将阳光化为利刃的琉璃镜片，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对未知力量的思索。这云崖，因他一人，竟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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