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上的扬尘，跟不要钱似的，糊了苏晴和苏斌一脸。
过往的车辆卷起一阵阵热浪，却没有一辆肯为他们停下。
苏斌用袖子胡乱抹了把汗津津的脸，一屁股墩在路边一块硌屁股的石头上，有气无力地哼唧：“姐，我看咱们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是真要在这儿喂蚊子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苏晴一记眼刀甩过去。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还没到山穷水尽呢，哭丧给谁看？给我站起来！”
她的声音沙哑，却依旧透着一股韧劲儿。
苏晴自己也累得够呛，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
她是苏斌的主心骨，她要是先泄了气，那可就真完了。
苏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继续伸长了胳膊，使劲儿地朝着偶尔路过的车辆挥舞。
高温之下，汗水早就浸透了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女清瘦的曲线。
脸上沾着灰，头发也乱糟糟的，十足的狼狈。
也不知挥了多久，就在苏斌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块望夫石的时候，远处“嘎吱——”一声，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车头漆着“解放”二字，车斗里堆满了圆木的大卡车，摇摇晃晃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司机大哥从驾驶室里探出个脑袋，嗓门洪亮：“喂！前头那俩小娃娃！不要命啦！大马路上瞎晃悠，想去哪儿啊？”
那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但更多的是跑长途的司机特有的那种粗犷的热心。
苏晴眼睛一亮，像是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瞧见了绿洲，拉起苏斌就往卡车那边冲：“师傅！老师傅！我们想去东莞！您看能不能行行好，捎我们一程？我们的钱包在汽车站被人摸了，回不去了，呜呜呜……”
她说着，眼圈一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得心软几分。
苏晴可不敢说自己是得罪了地头蛇，被人故意砸了车，只能捡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理由。
司机大哥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去东莞？我这车可不去市区，我这是拉木头的，只到厚街镇卸货。”
苏晴一听有门儿，赶紧点头如捣蒜：“到厚街就行！到了厚街我们就自己想办法！师傅，求求您了，我们给车费，给车费还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那几张被汗濡湿、皱巴巴的零钱，可怜兮兮地递了过去。
司机大哥瞅了瞅她手里那几张加起来估计还不够吃一顿饭的毛票，又瞅了瞅她身后那个垂头丧气、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半大小子，心里那点戒备也松动了。
他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知道出门在外不容易。
“得得得，瞧你们这可怜见的，上车吧！”他粗声大气地摆摆手，“钱就不用了，当我日行一善了！赶紧的，别磨蹭！”
“谢谢师傅！谢谢您！您真是活菩萨！”苏晴激动得拉着还有点懵圈的苏斌，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高得吓人的副驾驶座。
卡车“轰隆隆”地重新上路，一路摇摇晃晃。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最后化为一片浓墨。
姐弟俩又累又饿，胃里空得首叫唤，却谁也不敢真的睡熟，生怕一睁眼又回到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晴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位了，卡车终于在一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小镇子边上停了下来。
“喏，厚街到了，下车吧。”司机大哥指了指窗外黑灯瞎火的街道，语气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但苏晴却听出了些许善意。
临下车时，苏晴趁机从怀里偷偷掏出了三十元，塞在了摇杆旁的劣质皮座旁，顺便开口问道：
“师傅，太感谢您了！请问您知道梁氏制衣厂怎么走吗？”
“梁氏制衣厂？没听说过。”司机大哥干脆利落地摇摇头，“我这天天拉货，哪儿顾得上记这些。我还要连夜赶下一趟呢，你们自个儿找人打听去吧！”
说完，也不等苏晴再开口，一脚油门，大卡车喷着尾气，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姐弟俩被扔在眼前的陌生小镇。
西周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半死不活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苏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姐，这黑灯瞎火的，咱们上哪儿找去啊？”
“找！就算把这镇子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找出来！”
苏晴咬着牙，一把拉起弟弟，开始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挨家挨户地寻觅。
他们几乎问遍了路边零星几家还闪着鬼火……哦不，是昏暗灯光的小吃摊和杂货铺。大多数人都摇头说不知道，有的甚至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他们。
就在苏晴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守夜班的工厂门卫大爷，被苏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给看得不好意思，慢悠悠地给他们指了条大概的方向。
当姐弟俩拖着两条己经不属于自己的腿，终于找到那间大门上挂着“梁氏制衣（香港）有限公司”烫金大字的工厂时，己经是午夜时分。
巨大的铁门紧紧关闭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门卫室透出一点光亮。
“砰！砰！砰！”苏晴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铁门。
没一会儿，门卫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睡得七荤八素、头发乱得像鸡窝的保安大叔，打着哈欠，提着手电筒，晃晃悠悠地走出来，那光柱跟探照灯似的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谁啊！大半夜的，拍魂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鬼敲门！”保安大叔的语气很冲，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同志，您好！我们找梁永昌先生！梁董！我们是他的客户，跟他约好了的！”苏晴赶紧赔着笑脸。
保安大叔用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把他们俩从头照到脚，又从脚照到头，那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显然并不相信。
“就你们这德性？还找我们梁董？做什么白日梦呢！赶紧滚蛋！再不滚我放狗咬人了啊！我家大黄可不认人！”他恶声恶气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两只讨厌的苍蝇。
“同志，我们真的是……”苏晴急得都快哭了。
“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保安大叔压根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要回门卫室。
完了。难道只能白白再浪费一晚上吗？
就在这时，工厂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带着些许沙哑，却温和的声音：“老王，外面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影响大家休息。”
是梁永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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