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
苏晴和苏斌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下。
眼前这个穿着朴素中山装，笑呵呵端着茶杯的人，不是那个整日打着算盘的李老板，还能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东莞？在梁永昌的工厂里？还是在午夜时分？
未免太巧了。
梁永昌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李老板的表情有些复杂。
“老李，你这是……你认识他们？”
“何止是认识。”李老板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旁边一个货箱上一放，走到苏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啧啧两声，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稀奇的古董。
“我说你这丫头，心可真大，脸皮也够厚哇！”李老板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却没什么恶意。
“空着两只手就敢跑到东莞来，找老梁赊一千块的货？你这是把老梁当成散财童子，还是当成开善堂的菩萨了？”
苏晴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永昌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是那种商人特有的冷静和审慎：“老李，你就别拿这小丫头开涮了。做生意，讲究的是个规矩。
我跟苏小姐，非亲非故，这笔买卖，风险太大了。我梁永昌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但也不是冤大头。”
“风险？”李老板笑了起来，他转身踱到梁永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梁啊老梁，你忘了？三十年前，是谁揣着两个窝窝头，背着家里人，从深圳河那边游过来的？又是谁，在码头上扛了整整三年的麻包，才赚到钱买了第一台破破烂烂的二手缝纫机？
那时候，给你第一批布料，让你有机会翻身的那个香港老板，他担的风险，比你今天这个，大不大？”
梁永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李老板继续说：“我当然知道这里面有风险。可我还知道，这丫头为了租赵老蔫那个滚刀肉的铺子，敢当面跟他叫板。
我还知道，她能把一堆没人要的尾单货，几天就卖得干干净净。老梁，我们这种人，最缺的是什么？是本钱吗？不是！是机会！是当年那个敢把布料赊给你的老板那样的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地敲在仓库里每个人的心上。
梁永昌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晴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终于，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砰”的一声。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个机会，我给了！”
苏晴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梁永昌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锁定在苏晴脸上，“我不是开善堂的，生意就是生意，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货，我可以给你。但不是赊账那么简单。”
苏晴一愣：“那……”
“算我们合伙。”梁永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摊开在苏晴面前。
那竟然是一份早就打印好的、字迹清晰的合同。“你卖货，我出货。我给你一千块的货，两天之内，你必须把货款，连同卖货所得利润的西成，一分不少地交给我。
苏斌倒吸一口凉气，这比高利贷还狠！
“如果，”梁永昌的手指点在合同的最后一行，“两天之后，你交不齐钱，或者人跑了。那这份合同自动生效。”
“你，还有你弟弟苏斌，就到我这个厂里来，无偿打工，首到还清所有本金和利息为止。食宿我包了，但你们这辈子，没还完前，谁也别想离开这间工厂。”
这哪里是合同，这分明就是一张卖身契！
“姐，不能签！”苏斌急了，一把想去抢那张纸。
苏晴却伸手拦住了他。她拿起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合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梁永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梁伯，有笔吗？”
梁永昌和李老板都愣住了。
梁永昌从上衣口袋里拔出一支派克钢笔，递了过去。
苏晴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拧开笔帽，在合同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苏晴。又把笔递给苏斌：“斌子，签。”
“姐！”苏斌的眼圈都红了。
“签！”苏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苏斌咬着牙，含着泪，在那份合同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梁永昌收回合同，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对着仓库门口喊了一声：“阿强，带苏小姐和苏先生去挑货！他们看上什么，就给他们拿什么！装满一千块为止！”
……
回广州的路，不再是颠簸的卡车，而是一辆半旧的军绿色吉普车。
开车的人，是李老板。
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而苏斌早己在后座堆积如山的衣物箱上睡着了。
苏晴坐在副驾驶，一夜未眠，却毫无困意。
“丫头，怕不怕？”李老板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一边像是随意地问了一句，眼睛却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晴的反应。
“怕。”苏晴没有丝毫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睡，带着些许沙哑，却异常清醒，“怕还不上钱，怕我弟弟真的要跟我一起，一辈子被拴在那个工厂里，暗无天日。”
“怕就对了。”李老板笑了笑，“怕，你才会拼命。不过，我劝你，除了林建军，你还得小心点别的东西。”
苏晴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状元坊的水，比你想象的深。林建军充其量，就是一条在浅水滩蹦跶的泥鳅，翻不起大浪。”李老板目视前方，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有没有想过，赵老蔫那个铺子，位置那么好，为什么能空置那么久？真的只是因为他脾气又臭又硬吗？”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她确实想过，但没有深思。
“那条巷子里，以前出过事。有他赵老蔫的伤心事，也有别人的横财梦。”李老板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你这次租铺子，动静不小，不光是林建军那条泥鳅，可能水底下真正的大鱼，也闻着味儿了。你好自为之吧。”
车子在晨曦中驶入广州市区，最终在平安旅社的门口稳稳停下。
李老板二话不说，跳下车就帮着他们把那十几个沉甸甸的货箱搬进了苏晴他们之前住的那个小房间。
临走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丢给苏晴。
“喏，这是老梁那铁公鸡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给你们姐弟俩的‘启动资金’，让你们路上买点吃的，别饿死了，到时候还不上钱，他找谁哭去。”
苏晴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五十块钱！
虽然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等苏晴开口道谢，李老板己经拉开车门，发动了吉普车，只从车窗里飘出一句话，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郑重。
“丫头，记住，两天后，不是梁永昌来收钱。是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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