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将改良旗袍的雏形在人形模特上细致地调整好，靛蓝色的土布因为暗红织锦缎的镶边和黑色蕾丝的巧妙拼接，瞬间摆脱了原有的沉闷，透出几分低调的奢华和神秘。
李婆婆凑近了，手指在蕾丝拼接处轻轻划过，又捏了捏织锦缎的边缘。
“哼，还算没把我的料子糟蹋光。这蕾丝用的倒巧，就是这土布……可惜了这设计。”
苏晴没吭声，她知道这己经是极大的肯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第二件工装风的连体裤。
这件的挑战在于，她选用的主料是几块颜色略有差异的卡其布，必须通过巧妙的裁剪和拼接，让色差变成一种独特的设计感。
而那些黄铜纽扣，则成了点睛之笔。
“这几块卡其布颜色都不一样，你想怎么拼？”李婆婆抱着胳膊，在一旁发问，语气依旧带着审视。
苏晴拿起划粉，在布料上比划：“我想利用色差，做成类似拼接撞色的效果，裤腿外侧用深色，内侧用浅色，可以在视觉上拉长腿部线条。口袋这里，用最浅的这块，和黄铜扣呼应。”
“异想天开！”李婆婆嗤了一声，“工装讲究的是耐磨实用，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不怕不伦不类？”
苏晴手下不停，一边裁剪一边回答：“阿婆，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既要实用，也追求好看和个性。工装风也可以很时尚。”
她埋头苦干，剪刀翻飞，大头针在她指尖灵活地穿梭。
李婆婆时而指点一句：“你这肩线裁歪了，往里收一分！”
“这口袋的贴边针脚要密，不然洗两次就脱线！”
苏晴一一记下，默默修正。
她能感觉到，李婆婆的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话语里的提点却越来越实在。
临近中午，日头毒辣起来。
苏晴额头上全是汗，后背的衣衫也湿透了。
她刚把连体裤的雏形用大头针别好，杂货铺老板又在门口喊：“苏妹子，电话！”
苏晴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过去。
“姐！‘威虎洋行’那帮家伙疯了！今天首接打出‘全场五折’的牌子！虽然布料差，但价格太狠了！好多人连看都不看我们这边了！”
“吴东升早上又来了，脸色很难看，问我新款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说陈先生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我们再交不出让他满意的东西，之前的合作……可能就要作废了！”
苏晴一手捏紧了话筒，另一手却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显然也在想法子。
话筒里一下子沉默了，只剩下苏斌长吁短叹。
一分钟后，苏晴兀自振奋精神。
“斌子，别慌。告诉吴东升，就说我们三天内一定会有惊艳的新款出来。至于‘威虎洋行’，让他们折腾，我们守好自己的品质，别自乱阵脚。”
“可是姐，我们哪来的新款啊？三天……”
“听我的！”苏晴加重了语气，“稳住，等我回来。”
挂了电话，苏晴站在原地，阳光照得她有些眩晕。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翻涌上来的焦虑强压下去。
不行，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她回到摊位，李婆婆看了她一眼：“怎么？家里出事了？”
苏晴勉强笑了笑：“没事，阿婆。一点小问题。”
她拿起最后一件廓形短外套的纸样和选好的米白色棉麻布料，以及那块湖蓝色丝绸。
这件外套的设计看似简洁，但对版型和剪裁的精准度要求极高，尤其是肩部和袖子的廓形，差一点味道就全变了。
那块湖蓝色的丝绸，她打算用在翻领和袖袢上，做撞色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高第街的人流也渐渐稀少。
苏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也暂时忘记了苏斌带来的坏消息。
她的脑子里只有线条、结构、色彩和材质的碰撞。
当她将最后一件短外套的翻领用大头针细致地固定好，再将三件衣服并排挂在临时搭起的晾衣绳上时，天色己经黑了。
改良旗袍的典雅别致，工装连体裤的飒爽帅气，廓形短外套的简约时尚。
三件衣服风格迥异，却都因为那些珍贵边角料的巧妙运用，以及苏晴对设计图纸的精准理解和再创造，焕发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光彩。
李婆婆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到那三件“衣服”前。
她先是拿起那件改良旗袍，仔仔细细地看，从领口到开衩，每一处拼接，每一颗盘扣，都看得极为认真。
然后是连体裤，她甚至伸手拉了拉口袋，检查了纽扣的牢固程度。
最后是那件短外套，她对着光，眯眼看了看湖蓝色丝绸翻领的弧度。
苏晴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紧张地等待着李婆婆的评判。
许久，李婆婆才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晴。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丫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日那般尖刻，“你过来。”
苏晴跟着她走进那个昏暗的小单间。
李婆婆走到墙角，吃力地拖出一个比之前那个放碎布头更大的樟木箱子。
箱子很沉，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我几十年没给外人瞧过了。”
李婆婆用袖子擦了擦箱子上的灰尘，然后颤巍巍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把用红绳串着的钥匙，打开了箱盖。
箱盖开启的瞬间，苏晴只觉得眼前一亮。
里面没有纸样，没有碎布，而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几件衣服。
一件是香云纱的长衫，色泽沉静，暗纹流动。
一件是苏绣的旗袍，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
还有一件是西式剪裁的羊绒大衣，款式经典，历久弥新。
这些衣服，无论面料、手工还是款式，都远非摊位上那些布料和纸样所能比拟。
每一件，都像是一件艺术品。
“这些，才是我压箱底的宝贝。”
李婆婆轻轻抚摸着那件香云纱长衫，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当年，我在香港最好的师傅那儿学艺，后来自己也开过小铺子，给那些真正的有钱太太小姐们做衣裳，剩下的好料子，就给自己做了这几件。这些年，舍不得穿，也舍不得给别人看。”
她抬起头，看着苏晴：“你那三件衣服，虽然用料粗糙了些，但那份心思和对版型的理解，不差。特别是那件旗袍和短外套，有几分我当年的意思了。”
李婆婆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这丫头，有股子韧劲，也有眼光。我那些纸样，在你手里，糟蹋不了。”
她合上箱盖，“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或许能找到些你用得上的好料子，价格也还公道。”
“谢谢您，李婆婆！”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内心却也慨叹。
自己可比李婆婆差远了，自己的眼光不过是占了曾经看过后世的便宜。
李婆婆摆摆手，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很淡，却驱散了她平日里的几分刻薄：“谢什么，我老婆子也是为了我那些宝贝疙瘩能重见天日。早点歇着吧，明天有的你忙的。”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里屋。
苏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雕花樟木箱，又看看外面晾着的那三件凝聚了自己心血的“作品”，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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