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室的玻璃像块冻僵的冰，林夕对着反光理了理囚服领口。周砚的脸在对面模糊成一片水渍似的轮廓，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个雪夜，父亲举着菜刀劈向鱼缸时，碎玻璃映出的也是这样支离破碎的光影。
“妈今天能喝半杯米汤了。” 周砚的声音隔着麦克风传来，带着消毒水浸透的沙哑，“病理切片结果出来，是罕见的血管畸形，不是恶性肿瘤。”
林夕指尖在膝盖上掐出月牙形的红痕。她数着他白大褂袖口磨出的毛边 —— 那是上周在急诊室抢救流浪汉时被金属床架勾的。这个细节让她喉咙发紧，却只能扯出个公式化的微笑：“上次说的那批山区孩子的冬衣，麻烦你……”
“林夕。” 周砚忽然打断她，钢笔在记录本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别绕圈子。你让律师带的那本《孤儿列车》，夹在第 173 页的书签上写着‘繁星’—— 那是什么？”
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通风口灌进来，林夕盯着他胸前别着的听诊器，金属管反射的光恰好落在他眼下的青黑处。她缓缓转动手腕，露出腕骨处那道浅浅的疤痕 —— 大学辩论队训练时被碎玻璃划的，周砚当时用绷带在她伤口上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还记得辩论队决赛吗？” 她忽然提高音量，故意让监控器那头的人听得清楚，“你说所有慈善都是对贫穷的二次剥削，我跟你吵到凌晨三点。”
周砚握着钢笔的指节猛地泛白。他当然记得。那个雪夜林夕在天台哭到浑身发抖，第一次说出父亲在债务追讨中从写字楼坠落的事。他把自己的围巾裹在她身上，围巾里还揣着刚买的热红薯，烫得她掌心发红。
“后来你捐了奖学金给山区小学。” 林夕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你说慈善该像星星，不需要太阳那么亮，能照亮脚下的路就够了。” 她盯着周砚的眼睛，一字一顿，“有些星星，其实是裹着糖衣的石头。”
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突然炸响，林夕被狱警拽起身时，看见周砚把那本《孤儿列车》塞进公文包，封面被他的指腹蹭得发白。走廊尽头的监控屏幕后，顾沉舟端着咖啡杯轻笑，杯壁上倒映出他秘书刚发来的消息：周砚医疗事故案己移交检察院，原告家属收到匿名捐款五十万。
*** 周砚把车停在 “老地方” 酒吧后巷时，雨丝正斜斜地织进霓虹里。陈默从垃圾桶后闪出来，黑色连帽衫下摆还沾着泥点 —— 上周他跟着顾沉舟去郊外别墅 “处理” 一份文件，回来时掉进了灌溉渠。
“顾沉舟的境外账户用的是列支敦士登的艺术基金会名义。” 陈默把 U 盘塞进周砚掌心，金属壳冰凉刺骨，“他每年往‘繁星计划’捐的三千万，实际是通过香港拍卖行洗钱的回流款。”
周砚的指腹着 U 盘边缘的齿痕 —— 那是他去年在急诊室抢救的流浪汉咬的，老人后来成了顾沉舟某个空壳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上个月 “意外” 坠楼身亡。
“有实物证据吗？” 他压低声音，后视镜里闪过两个穿黑西装的影子，雨刷器徒劳地扫着玻璃上的水痕。
陈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上周三顾沉舟带了幅毕加索的素描去孤儿院，说是法国藏家捐赠的。但我在他私人电脑里看到过报关单，品名是‘儿童玩具’，价值申报三百欧元。” 他的声音发颤，“那个藏家的公司，注册地址和永辉集团虚假贸易的离岸公司一模一样。”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周砚想起林夕母亲病床前的缴费单，数字后面的零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他卖掉的那部分医院股份，刚好够支付第一期化疗费用，而顾沉舟的律师昨天还在病房外徘徊，手里捏着份 “全额资助” 的协议。
“林夕在里面还好吗？” 陈默的声音突然软下来，连帽衫帽子滑落，露出额角的疤痕 —— 那是他暗访某 P2P 公司是被打的，当时林夕在现场做尽职调查，悄悄塞给他一张写着报警电话的纸巾。
周砚发动汽车，引擎声掩盖了他喉结的滚动：“她让我照顾好那些孩子。” 后视镜里，陈默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没，像滴进墨水里的清水。
*** 看守所的熄灯号响起时，林夕正借着走廊透进的微光数墙缝里的霉斑。第七块砖缝里塞着片枯叶，是上周放风时偷偷藏的，叶片脉络像极了临港老城区的地图 —— 父亲破产前，他们家就在那里有间带天井的老房子。
铁门哗啦作响，狱警把一份文件摔在她面前：“顾总托人带的，签了字，你妈明天就能转特护病房。”
文件末尾粘着张照片，林夕母亲躺在病床上，床头摆着她最喜欢的栀子花。但林夕的目光死死盯在照片角落 —— 窗台上的日历显示 3 月 17 日，而母亲的生日是 9 月，那束花分明是她去年生日时周砚送的。
她突然想起顾沉舟办公室的落地窗，总能看见老城区拆迁的吊臂。有次他指着那片废墟说：“我跟你爸打过交道，他总说要在天井里种满栀子花。” 当时她以为是巧合，现在才惊觉后背爬满冷汗。
笔尖在签名处悬了三分钟，墨水在纸上晕开个灰点。林夕忽然笑出声，把文件推回去：“告诉顾总，我妈花粉过敏。” 狱警骂骂咧咧地走了，她摸着墙缝里的枯叶，指甲把叶脉抠得支离破碎。
*** 凌晨两点，顾沉舟被手机震动惊醒。屏幕上跳出陈默的消息：“周砚去了拍卖行，调阅毕加索素描的记录。” 他掀开被子走到酒柜前，冰块在杯壁撞出清脆的响。
落地窗外，雨还在下，把城市的霓虹泡成一团模糊的光晕。他想起十年前在大学档案室第一次见到林夕的档案，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奖学金申请表里写着 “父亲己故，母亲重病”。
当时他刚用内幕消息赚了第一桶金，鬼使神差地以 “匿名校友” 名义资助了她西年。首到三年前在投行电梯里重逢，她穿着量身定制的套装，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极了他童年孤儿院铁门上的锁链声。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周砚医疗事故的最新进展：原告家属突然翻供，说手术记录有篡改痕迹。顾沉舟对着酒杯里的倒影笑了，林夕说得对，星星有时只是石头，但石头也能砸出火花。
他按下群发键，给陈默和周砚各发了条信息，内容相同：“明晚八点，繁星慈善晚宴，不见不散。”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地毯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块等待被填满的拼图。
林夕蜷缩在硬板床上，听着隔壁铺位的鼾声。她摸出藏在枕套里的枯叶，在掌心慢慢碾碎。叶脉断裂的脆响中，她仿佛听见山区孩子们的笑声，周砚在急诊室说 “别怕” 的声音，还有父亲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 ——“爸爸不是骗子”。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她扭曲的影子，像个在钢丝上行走的人。明天，她想，明天该轮到她掷骰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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