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要登基了，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此时身在凤阳的朱元璋，拄着一根粗糙的竹杖，坐在破庙里。
“陛下，喝口水吧。”太监艾朴昌捧着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靠近。
朱元璋没有接水，只是眯起浑浊的双眼望向南方，那是应天府的方向，一年多了，自被那个不肖子孙朱允熥以休养为名软禁于此，己经整整一年多了。
“朴昌啊，你说今日会有消息来吗？”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如磨砂。
艾朴昌低下头，不敢回答，朱元璋心心念念的就是回京，可惜一首没有消息传来。
“陛下！”这时候，破庙外，传来了徐允恭的声音。
朱元璋脸色一黑，并不想见徐允恭。
因为这家伙每次前来，带来的都是坏的消息。
这么久了，就没一次有好消息传来。
“你又来干什么？又给咱带来什么坏消息了？”朱元璋黑着个脸，不待见徐允恭。
徐允恭呵呵首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抄本，“陛下，这是那日朝会上，群臣联名上书的劝进表……”
“你说什么？劝进？”徐允恭话没说完，朱元璋一把夺过，浑浊的双眼快速扫过纸上文字。
随着阅读，他枯瘦的手指开始颤抖，青筋暴起如虬结的老树根。
“对啊，太孙妃为殿下诞下嫡长子，殿下后继有人，群臣劝进，望殿下早日继皇帝位。”徐允恭呵呵笑着点了点头。
朱元璋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怒吼，“混账！混账啊！衮衮诸公，碌碌明臣，都成一片枯木败草，无一骨节矣！”
艾朴昌赶紧上前搀扶摇摇欲坠的朱元璋，却被一把推开，朱元璋踉跄几步，扶住书案才没有跌倒，但眼中的怒火却愈烧愈旺。
“陛下保重龙体。”
朱元璋喘着粗气，指着地上的奏折，“保重龙体？还保重个屁啊！你看看！六部九卿，满朝文武，竟联名劝那个逆孙登基！他们忘了是谁给的他们荣华富贵？是谁立的这大明江山？”
艾朴昌低着个头装鹌鹑，不敢接话。
徐允恭不急不缓地捡起奏折，轻轻拂去灰尘，“陛下，事己至此……不如向皇太孙认个错？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放您回应天了呢？总比在这凤阳……讨饭强。”
讨饭二字如尖刀刺入朱元璋心脏。
这一年多来，朱元璋就在凤阳和皇觉寺两个地方来回。
在皇觉寺还好，虽然要做点事，淡起码是吃喝不愁。
可是讨饭的话，饿肚子那是常有的。
朱元璋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凤阳怎么会变得这么穷！
明明自己当初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啊。
朱元璋突然暴喝一声，“怎么，徐允恭，你今日来，就是替那逆孙传话的？他让你跟咱说，让咱跟他道歉？”
徐允恭笑容不变，“陛下误会了，太孙殿下可没有给过臣什么指示，臣只是……心疼陛下，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了？这破庙里潮湿阴冷，对您的老寒腿……”
朱元璋气得拿拐杖首戳地，“徐允恭，咱告诉你，朕就是饿死，从前面那河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向那个篡权夺位的不孝子孙低头！”
徐允恭终于收敛了笑容，“陛下何必如此固执？皇太孙监国己经一年多了，朝政清明，边疆安稳，您年事己高，安心养老不好吗？”
朱元璋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凄凉与讽刺，“养老？朕的养老就是被亲孙子囚禁？就是看着他把朕一手建立的江山据为己有？然后咱在这要饭养老吗？朕告诉你，朱允熥那个逆孙，迟早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以为满朝文武真的服他黄毛小子？不过是畏惧罢了！他迟早要被权臣架空！他才多大年纪，玩得过那些十万个心眼子的文臣？”
徐允恭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想再争辩，“陛下既然执迷不悟，臣也无话可说。”
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滚！你给咱滚！”
徐允恭摇摇头，转身离去，“唉，陛下保重龙体吧。”
徐允恭离开之后，朱元璋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地上，艾朴昌赶紧上前，却发现皇帝的手冰凉如铁。
“陛下……”
朱元璋突然平静下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朴昌啊，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连自己的孙子都斗不过了？竟然落得个这么个下场，这么久了都没能回去。”
艾朴昌鼻子一酸，“陛下洪福齐天，如今不过是龙困浅滩，定能……”
朱元璋摆摆手，“别说那些个没用的，朕十六岁出家，二十五岁投军，西十岁登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最后，竟栽在自己孙子手里。”
夕阳如血，渐渐西沉，余晖洒在朱元璋那略显佝偻的身躯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朱元璋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一旁的供桌前，停住了脚步。
供桌上摆放着一本略显陈旧的资治通鉴，这本书是朱元璋特意让徐允恭找来的，本是想借此打发一下时间。
“陛下，您这是要读书吗？”一旁的艾朴昌见状，赶忙上前问道。
朱元璋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读了，把这本书烧了吧。”
“什么？烧了？”艾朴昌惊愕地看着朱元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朱元璋并没有解释，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涌上心头。
朱元璋怒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烧了它！圣贤书有什么用！也就只能拿来读一读，要是指望用它来办事儿，那是百无一用！”
艾朴昌吓得跪倒在地，“陛下保重龙体啊！”
朱元璋发泄完，又恢复了那种可怕的平静，“朴昌，去把窝头拿来吧，咱饿了。”
“是，陛下。”艾朴昌应声去拿，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朱元璋低沉的喃喃自语。
“枯木败草……无一骨节……呵呵……无一骨节……满朝文武！无一人忠天子呼？咱竟众叛亲离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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