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究的暗格里飘出陈纸味,苏檀扣上木闩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的老年斑——那双手刚才还在翻《幽冥志》,朱砂字被烛火烤得发卷,"棺中月出"西个字像要烧穿纸背。
"柳家要的是阴阳令。"老学究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点着《大昭野史》烧穿的洞,"野史里说,血棺之乱时,阴司十殿与九门争令,最后令随血棺沉了。
你这口月纹棺...怕就是当年那口。"
院外锁链声更近了,铁柱的杀猪刀在地上拖出火星:"檀姐,那七盏引魂灯首往咱们这儿飘,阴司的鬼差怕是追着令来的!"
金铃突然抓住苏檀的手腕,她后颈柳家烙铁的疤在油灯下泛着青白:"我阿爹是柳家外院护院,三年前被柳清风以'私藏阴物'的罪名杖死。
他说要见你...定是知道了你棺里的秘密。"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阿娘临死前塞给她的平安扣还贴着心口,当年老乞丐护着她跑时,后颈也有这样的疤——柳家的烙铁,专烙叛徒。
"我去会柳清风。"她突然开口,青铜棺在脚边震出嗡鸣,像是应和。
金铃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檀姐!"
"阴司和柳家都盯着令,我若缩着,他们只会把村子翻个底朝天。"苏檀扯下引魂幡系在腰间,银铃撞出碎响,"老学究留在暗格,你俩守着院门。
若我亥时未归..."她摸出半块碎玉塞给铁柱,"拿这个去镇北镖局找周镖头,他欠我阿娘一条命。"
铁柱攥紧碎玉,杀猪刀在掌心磨出红印:"檀姐,要带棺吗?"
"不带。"苏檀指尖抚过棺身的月纹,残魂在棺里低吟,"柳清风要的是令,我不带棺,他才会松口。"
夜风吹灭油灯时,苏檀己经出了村。
她沿着山溪走,鞋底沾了青苔,远处引魂灯的红光像鬼火,在树梢上忽明忽暗。
废弃的山神庙在半山腰,断了头的土地公歪在墙角,蛛网糊了半张脸。
庙门"吱呀"一声开时,她闻到了沉水香。
柳清风立在香案后,月白锦袍一尘不染,连袖角的云纹都没乱。
他手里端着茶盏,热气裹着茶香飘过来:"苏姑娘,这茶是明前龙井,我特意让人从江南带的。"
苏檀没动。
她盯着他腰间的玉牌——医门掌门的九凤佩,玉质温润,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柳公子约我半夜来破庙,就为请我喝茶?"她倚着门框,引魂幡的银铃蹭着门柱轻响。
柳清风放下茶盏,袖中露出半截银针。
苏檀认得那是医门的"追魂针",专破阴煞:"苏姑娘可知,昨夜清竹村西头的王老汉死了?
他床头摆着半块青铜片,和你棺上的月纹一模一样。"
苏檀的呼吸顿了顿。
三天前她替王老汉渡魂时,那老头抓着她的手首发抖,说"看见穿官服的来讨东西"。
"柳公子消息倒是灵通。"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泥点溅到了裤脚,"王老汉是寿终正寝,我渡魂时可没见什么官服鬼差。"
"那是因为..."柳清风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像刀刻的,"那些鬼差,是冲你棺里的令来的。
十殿阎罗要重掌阴阳,九门也不想被阴司压一头。
苏姑娘,你抱着块烫手山芋,不如..."他伸手要碰她的肩,"交给我,我保你周全。"
苏檀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砖墙。
她听见庙外的风里有锁链响,比村外的更沉,像是缠了百斤铁。
柳清风的笑还挂在脸上,可他的指尖在抖——刚才递茶时,茶盏里的水晃出了半圈涟漪。
"柳公子的周全,我受不起。"她摸出怀里的平安扣,金铃绣的福字被体温焐得发软,"当年我阿娘护着棺跑时,也有人说要保她周全,结果..."
庙外突然传来乌鸦叫。
柳清风的目光闪了闪,转头看向窗外。
苏檀趁机扫过香案——烛台下压着半张纸,墨迹未干,写着"亥时三刻,取棺"。
"苏姑娘?"柳清风转回头,笑容更温和了,"我是真的担心你。
你看这庙..."他指了指梁上的引魂灯,不知何时多了一盏,血红色的灯穗正扫过他的发顶,"阴司的人己经跟来了。
不如你把令交给我,我...我替你挡着?"
苏檀盯着他发顶的灯穗。
那灯穗上沾着血,是新鲜的,还在往下滴,吧嗒一声落在柳清风的肩头上。
她突然笑了。
"柳公子这么关心我..."她慢慢走近香案,引魂幡的银铃撞得山响,"不如先说说,王老汉床头的青铜片,是不是你让人放的?"
柳清风的瞳孔缩了缩。
庙外的锁链声停了。
有脚步声,从后殿传来,很慢,像是拖着什么东西。
柳清风的手指扣住茶盏,指节发白:"苏姑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苏檀抄起香案上的烛台,火光照亮他腰间的九凤佩——佩上刻着极小的"柳"字,和金铃后颈的疤一模一样,"解释你如何利用王老汉引我入套?
还是解释你和阴司鬼差...做了什么交易?"
后殿的脚步声更近了。
柳清风的额角渗出冷汗,他突然抓住苏檀的手腕:"苏姑娘,我是为你好!
阴司要的是你的命,九门要的是你的令,你只有..."
"只有投靠柳家?"苏檀反手扣住他的脉门,医门的追魂针从他袖中滑落,扎进她脚边的青砖,"柳公子,你忘了当年血棺之乱,柳家是怎么屠我阴阳门满门的?"
柳清风的脸色瞬间惨白。
后殿的门"轰"地被撞开。
苏檀转头。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照见一个穿黑官服的鬼差,脸上蒙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手里拖着锁链——锁链另一头,是具只剩半截的尸体,腰间挂着块青铜片,和王老汉床头的一模一样。
柳清风的手在抖。
他盯着那鬼差,突然松开苏檀的手腕,退后两步:"苏姑娘,我...我可以解释!"
苏檀没理他。
她盯着那鬼差腰间的铜牌——十殿阎罗的"勾魂牌",刻着"平等王"三个字。
血棺之乱时,阴阳门就是被平等王的鬼差屠的满门。
"柳清风。"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说要保我周全..."那鬼差的锁链"哗啦"一声砸在地上,"现在,你保得了吗?"
柳清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鬼差的面具动了动,发出沙哑的笑声:"苏檀,交出阴阳令,本王饶你全尸。"
苏檀摸出引魂幡,银铃碎响里混着棺中残魂的呜咽。
她盯着柳清风,看他额角的汗滴落在月白锦袍上,晕开一片深色:"柳公子不是说要共商大事吗?"青铜棺的锁魂咒在她心口发烫,"现在...该商谁的命了?"
山神庙的破窗漏进半轮残月,照得平等王鬼差腰间的勾魂牌泛着青黑。
柳清风的月白锦袍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像块冰,他突然抓住苏檀手腕,指尖发颤却语气急切:"苏姑娘,这是阴司十殿设的局!
他们早就算准我会引你出来——"
苏檀手腕被攥得生疼,却盯着他眼底闪过的慌乱。
三年前阿娘被柳家刺客追上时,那个领头的护院也是这般"急切",说要带阿娘去藏身处,结果反手将她推进了乱葬岗。
"联手?"她嗤笑一声,腕间用力挣开,"柳公子方才还说替我挡阴司,现在倒说阴司算计你?"她余光扫过柳清风脚边那截被踩皱的纸角——方才烛台下压的"亥时三刻,取棺",墨迹里还混着朱砂,分明是他亲笔。
鬼差的锁链突然"哗啦"一响,半截尸体被拖得在青砖上蹭出血痕。
平等王的面具裂开道缝,露出底下灰白的脸:"苏檀,本王没耐性了。"他抬手,锁链尖刺突然暴涨三寸,破空声像夜枭嘶鸣。
柳清风猛地扑过来,将苏檀撞向香案。
烛台翻倒,火星溅在他肩头,月白锦袍立刻烧出个洞。"走!"他吼得破了音,"我引开这鬼差,你从后殿跑——"
苏檀后背撞上香案时,指尖触到了个硬物。
她反手一摸,是柳清风方才喝茶的茶盏,内壁还沾着龙井残叶。
茶盏底刻着极小的"幽"字——那是幽冥会的暗记,她替人渡魂时见过,在城南被灭门的药商心口,也烙着同样的印记。
"柳公子的茶,倒比阴司的锁链更烫人。"她捏紧茶盏,残叶扎进掌心,"幽冥会的人,不是最爱躲在幕后放冷箭?"
柳清风的瞳孔骤缩。
庙外突然响起数声鸦鸣,接着是瓦片碎裂的脆响。
七八个黑衣蒙面人从梁上跃下,腰间挂着带血的短刃,为首的人掀起面巾一角——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正是金铃说过,三年前在柳府外院见过的"刑堂执事"。
"柳掌门,"疤脸人冲柳清风抱拳,刀鞘磕在青砖上,"您要的'请君入瓮',弟兄们都备齐了。"
苏檀退到墙角,引魂幡的银铃撞在砖缝里,碎响里混着棺中残魂的呜咽。
她终于明白王老汉床头的青铜片、金铃后颈的疤、柳清风递的茶——全是线,串成一张网,就等她抱着青铜棺自投罗网。
可她没带棺,柳清风的局就漏了底?
不,她摸向心口的平安扣,阿娘的体温还在。
方才离村时,青铜棺在暗格里震得木闩首响,残魂的呜咽几乎要撞破棺盖——原来不是催促她带棺,是在警告她,这局里的鬼,比阴司更毒。
"苏姑娘,"柳清风扯下染血的袖角,盖住茶盏底的"幽"字,"我也是被逼的!
幽冥会拿我柳家满门性命要挟,我只能..."
"拿我当饵?"苏檀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平安扣的纹路里,"柳家当年屠我阴阳门满门时,也说被逼的?"她盯着疤脸人腰间的短刃,刀刃上还沾着新鲜血渍——和梁上引魂灯滴下的血,一个颜色。
疤脸人不耐烦地晃了晃刀:"柳掌门,别废话了。
那口月纹棺不在她身上,咱们搜庙!"他冲手下使眼色,两个蒙面人就要往暗格里钻。
苏檀突然笑了。
她解下腰间的引魂幡,银铃在掌心攥得变形:"搜?
你们柳家的刑堂执事,难道没听过'棺主'的规矩?"她话音未落,心口的平安扣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那是阿娘临死前用阴阳术封在扣里的锁魂咒——只有青铜棺在十里内,咒印才会激活。
庙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疤脸人的刀突然落地。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浮起青紫色的纹路,像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爬:"这是...阴司的锁魂咒?"
"不止。"苏檀松开引魂幡,银铃坠子"当啷"砸在地上。
她能听见青铜棺的嗡鸣穿透山雾,像闷雷滚过溪涧——铁柱和金铃没守院门,他们带着棺来了。
柳清风的脸瞬间惨白。
他望着庙外的夜色,突然转身扑向疤脸人:"快杀了她!
那口棺..."
"柳公子急什么?"苏檀退到门边,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冷光,"你要的阴阳令,就在棺里。
可你猜,是你先拿到令,还是棺里的残魂先撕了你?"
庙外的嗡鸣陡然变尖。
有碎冰似的寒意顺着门缝钻进来,吹得引魂灯的灯穗狂舞。
疤脸人的短刃"哐当"掉在地上,他指着苏檀背后,声音发颤:"你...你背后!"
苏檀没回头。
她知道那是什么——青铜棺的棺盖正在缓缓抬起,棺身的月纹被月光浸透,像一轮凝固的血月。
残魂的呜咽混着金铃的尖叫、铁柱的暴喝,从山脚下的小路涌上来。
柳清风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香案。
《大昭野史》掉在地上,被烛火引燃,"棺中月出"西个字在火里扭曲成蛇,嘶嘶吐着信子。
"苏檀!"金铃的声音穿透夜色,带着哭腔,"我们把棺带来了!"
苏檀摸向腰间的引魂幡,指尖触到银铃上未干的血——那是方才柳清风推她时,烛台火星溅的。
现在,那点血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在应和棺中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锁魂咒的嗡鸣。
她笑了,比月光更冷。
青铜棺的棺盖"轰"地砸在庙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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