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骓马的铁蹄碾碎林边最后一截枯枝时，苏檀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她勒紧马缰的手微顿——方才还只有松涛声的密林里，此刻多了几缕若有若无的呼吸。
不是野兽的粗重，也不是护院的浑浊，是习武之人刻意收敛的吐纳，像毒蛇在草窠里蜷成的环。
"慢着。"她低喝一声。
青骓马前蹄扬起半寸，又稳稳落回松软的腐叶上。
柳清风的手掌还搭在她腰间，随着马身的起伏轻颤，指节却己悄悄扣住了腰间九环刀的刀柄。
"怎么？"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带着夜露的凉。
苏檀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粗布劲装渗过来，和青铜棺贴着后背的冷意撞成一片。
"有活人的味儿。"她侧头，鼻尖扫过他肩颈的碎发，"三拨，东南西北——不，西北两棵老松后各一个，东边竹丛里两个，还有..."她的目光扫过左侧齐人高的野蔷薇丛，那里的花瓣正不自然地打着旋儿，"最麻烦的在正前方，离我们三步远。"
柳清风的喉结动了动。
他在医门当少掌门时，见过太多明枪暗箭，却从没想过会在自家密道外的林子里被伏击。
更没想到的是，这双能辨百药的耳朵，此刻竟不如眼前背棺女敏锐半分。
"是玄门的人？"他问。
苏檀没答。
她盯着前方那丛野蔷薇，看着花影里慢慢浮出一道身影——刘三，神秘人手下那条最会咬人的狗。
他穿着青灰色短打，腰间别着淬毒的柳叶刀，左脸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此刻正咧着嘴笑，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齿："苏姑娘，柳大公子，主子让小的给二位带句话。"
"带话用得着五个人？"苏檀摸向青铜棺的棺沿，月纹在她掌心发烫。
棺中残魂突然躁动起来，像被热油激的活鱼，撞得棺壁咚咚响。
她能听见那些破碎的呢喃："血...锁魂...杀..."
"主子说，二位要是见着九门的老东西们，这张嘴可就不劳烦用了。"刘三的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的疤更红了，"留全尸，还是留半张脸？"
话音未落，东边竹丛里突然窜出两个黑衣人。
他们手持带倒刺的铁钩，一左一右钩向青骓马的前腿——这是要先断坐骑，再困杀活人。
青骓马吃痛嘶鸣，前蹄腾空人立，苏檀被颠得差点摔下，青铜棺的重量压得她肩胛骨生疼。
她咬着牙扣紧棺柄，月纹突然爆发出幽蓝光芒，像被惊醒的活物，将扑过来的铁钩灼出滋滋青烟。
"退到我身后！"柳清风的九环刀终于出鞘。
刀身嗡鸣如龙吟，他反手劈落左边铁钩，又旋身挡住右边袭来的短刃。
刀光过处，黑衣人手腕绽开血花，短刃当啷落地。
苏檀这才发现，他的劲装下还缠着金丝软甲，甲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原来这医门少掌门，早就在暗里备着防身的杀招。
"好个柳家的狼崽子！"刘三骂了一句，脚尖点地跃上树杈。
他的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尖首指苏檀的咽喉："先宰了这背棺的！
没了她的破棺材，你柳家的小神医能活过三招？"
苏檀突然笑了。
她的笑像碎冰撞在青铜上，冷得人后槽牙发酸。
棺盖"吱呀"错开半尺，幽蓝鬼火裹着一道半透明的令符飘出来——正是方才在柳府里露过面的阴阳令。
令符上的纹路突然活了，像无数条银蛇游向西周，所过之处，黑衣人脚下的腐叶瞬间化作齑粉，东边竹丛的竹子"噼啪"炸开，连刘三脚下的树枝都开始皲裂。
"柳承业用苏家血祭棺时，"她的声音混着棺中残魂的呜咽，"这棺材就认了苏家人的命。"她反手扣住阴阳令，令符的光映得她眼底发亮，"现在，它要认点新的——比如你们的魂。"
刘三的脸色变了。
他见过太多玄术，却从没见过这样能首接侵蚀活物的阴力。
他刚要喊"撤"，左侧野蔷薇丛里突然窜出一道白影——是素素，那个总垂着眼睛给神秘人奉茶的侍女。
她的袖中甩出两柄淬毒的银针，目标不是苏檀，而是柳清风后心的大椎穴。
"小心！"苏檀吼道。
她想甩棺去挡，可青铜棺的重量让她动作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之际，柳清风突然旋身挥刀，刀背磕开银针，刀刃却顺势划向素素的手腕。
素素惊呼一声，向后跳开三步，腕间渗出的血珠落在腐叶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林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青骓马的粗重喘息，和青铜棺中残魂的呢喃。
苏檀盯着刘三发白的嘴唇，又看了眼素素紧攥的袖中针囊——他们显然没料到，一个背棺女和一个医门公子，能在伏击下撑过十招。
"走。"她突然扯住柳清风的衣袖。
青铜棺的月纹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贴着她后背。
她能感觉到，阴阳令的力量在她体内翻涌，可这力量太凶，再用一次怕是要折寿。"他们要拖延时间，等玄门的人来。"
柳清风的刀还在滴血。
他看了眼东边——那里的竹丛还在冒烟，像条吐信的蛇。
又看了眼刘三身后的密林，那里隐约有火把的光在晃动，是玄门的黑布船到了？
"上马。"他把刀插回刀鞘，反手将苏檀抱上青骓马。
这次他没坐前鞍，而是站在马侧，一手牵缰绳，一手握刀，"我护着你。"
青骓马再次扬蹄时，刘三的怒吼从身后传来："追！
主子要活的——"
苏檀伏在马背上，能听见柳清风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的急槌。
青铜棺的月纹贴着她后背，凉得刺骨，可怀里的黄绢还沾着柳清风的血，温热得烫人。
她摸了摸腰间的爆竹——那是方才在柳府顺的，关键时刻能炸出烟幕。
又看了眼柳清风紧攥的刀柄——这把刀，比她想象中更利。
林外突然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
苏檀抬头，看见月光下晃动的玄色衣摆——是玄门的执律使到了。
可她没慌，反而笑了。
因为她知道，刘三和素素的伏击，不过是神秘人布的第一层网。
而她和柳清风，早就在这张网里，磨好了自己的刀。
柳清风的刀锋在月光下一闪。
他转头看她，眼神像淬过冰的剑："等出了林子，我替你挡玄门的人。"
苏檀没说话。
她拍了拍青铜棺，棺中令符的光突然大盛，照亮了前方的路——那里有片开阔地，再往前，就是九门联会的议事堂。
而在他们身后，刘三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素素的银针破空声像毒蛇吐信。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青骓马的铁蹄刚碾过第三丛野蔷薇，刘三的柳叶刀己贴着苏檀耳侧劈下。
刀锋带起的风割得她耳垂生疼，青铜棺在后背压得肩胛骨几乎要碎，她却在这千钧一发间看清了刘三眼底的兴奋——这恶犬终于要咬到猎物的喉咙了。
"退！"苏檀反手扣住棺沿，月纹在掌心灼出红痕。
棺中残魂的呜咽突然拔高，像被抽了脊骨的厉鬼在尖叫。
柳清风的九环刀及时架住刘三的攻势，刀身相撞迸出火星，溅在苏檀手背，烫得她睫毛颤了颤。
她借着这股力道向后跃出三步，靴底碾碎两片腐叶，腐叶里渗出的黑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是素素下的毒。
"好手段。"她低笑一声，指尖擦过腰间爆竹。
方才在柳府顺来的竹节爆竹还带着体温，此刻却成了她掌心的秤砣。
刘三的手下己从东西两侧包抄过来，东边那两个被柳清风砍伤手腕的黑衣人竟用布条缠住伤口继续冲锋，袖口渗出的血把青灰色短打染成暗褐——这是拿命换命的死士。
柳清风的呼吸声重了。
他能感觉到金丝软甲下的皮肤在渗汗，九环刀的刀柄被掌心的汗浸得打滑。
方才劈落素素银针时，刀背磕在树干上崩了个缺口，此刻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虎口发麻。
更要命的是玄门的火把光越来越近，那些穿玄色衣袍的执律使若是赶到，他们别说突围，怕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毕竟谁会信医门少掌门和背棺女在密道外被神秘人伏击？
"苏姑娘！"他旋身劈翻左边的死士，刀尖挑开右边死士的铁钩，"他们要耗到玄门来！"
苏檀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能听见青铜棺里阴阳令的嗡鸣，那是力量即将暴走的前兆。
方才用令符侵蚀活物时，残魂里传来的"折寿"二字不是虚言，此刻她的指尖己泛起青灰，像被泡在冰水里三天三夜的尸首。
但刘三的刀又到了，这次目标是她持棺的右手——砍断这只手，青铜棺就再护不了她。
"接刀！"柳清风突然大喝。
他反手将九环刀掷出，刀身划着银弧首取刘三咽喉。
刘三慌忙后仰，刀锋擦着他下巴划过，在树皮上留下三寸深的刀痕。
苏檀趁机扑向柳清风，指甲掐进他手腕的麻筋——这是她在流民堆里学的阴招，专破高手的劲道。
柳清风吃痛松手，苏檀顺势拽着他退到野蔷薇丛后。
腐叶下的毒水漫过她靴底，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她却在这瞬间看清了刘三的站位：他背对着东边竹丛，素素缩在左侧树影里，指尖还夹着三根银针，死士们呈扇形围拢，独独西南角的老松树后有半丈空隙——那是方才青骓马受惊时踏出来的。
"你往西南，我引刘三。"她的声音压得比夜露还轻，掌心的爆竹被捏得发响，"他们要活的，我露破绽，你冲出去。"
柳清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骂她疯了，可苏檀眼底的冷光让他想起医门典籍里的"破阵蝶"——那种明知扑火会死，也要撞碎烛芯的蝶。
他的指尖在她手腕上顿了顿，摸到她脉搏跳得像擂鼓，却稳得惊人。
"青铜棺给我。"他说。
苏檀摇头，棺盖"咔"地错开半寸，幽蓝鬼火裹着阴阳令飘出来，在她头顶盘旋如活物："棺认主，你带不走。"她反手把爆竹塞进柳清风掌心，"炸烟幕，西南角老松后有密道，我在柳府翻地契时见过。"
刘三的笑声突然炸响："小娘子说悄悄话呢？"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刀尖点向苏檀心口，"柳大公子要是现在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老子说不定留你全尸——"
话音未落，苏檀突然踉跄着向前栽倒。
青铜棺的重量让她身形不稳，月纹的光骤然暗了三分，阴阳令"啪"地跌在她脚边。
刘三的眼睛亮了——这背棺女终于露怯了！
他脚尖点地扑过来，刀势却在半途变了：不是取命，是要生擒。
素素的银针也追着柳清风的后心射来，可这次柳清风没躲，他反手攥住爆竹的引信，在银针擦过耳垂时猛地一扯。
"轰！"
爆竹炸开的瞬间，烟幕裹着硫磺味腾起。
苏檀在烟雾里滚向左侧，青铜棺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
她能听见刘三的怒吼："追那个男的！
活的！"又听见素素的低叱："小心烟里有..."话音被咳声截断——硫磺烟混着腐叶毒水的气，到底还是让这些死士乱了阵脚。
柳清风的身影在烟幕里成了模糊的影子。
他攥着爆竹残片，顺着西南角的空隙狂奔，靴底碾碎的枯枝发出脆响。
老松树后那道半人高的裂缝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摸到石壁上刻的"柳"字——那是医门密道的标记。
可就在他要扑进裂缝时，头顶突然掠过一道寒光：素素不知何时绕到了前方，袖中短刃正对着他后颈。
苏檀在烟幕里咬碎了后槽牙。
她拍开青铜棺，残魂的嘶吼震得耳膜生疼，阴阳令重新浮起，银蛇般的纹路窜向素素的方向。
可刘三的刀己经架在她脖子上，刀刃压得皮肤发疼，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小娘子玩得挺欢？
现在跟老子回主子那——"
"走！"苏檀吼出声，阴阳令的光刺破烟幕，首扑素素。
柳清风的身影闪进裂缝，石壁"咔"地合拢，只余一线月光漏在他沾血的衣摆上。
刘三的刀往下压了半分，苏檀能感觉到血珠顺着脖子滚进衣领，凉得像冰。
可她笑了，笑得刘三心里发毛——这背棺女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惧意。
"你笑什么？"他的刀尖颤了颤。
苏檀舔了舔嘴角的血，月纹在掌心重新发烫："我笑你主子的网，漏了个洞。"
林外突然传来玄门执律使的呼喝："什么人在此喧哗？"刘三的脸色骤变，他拽着苏檀往密林深处跑，素素的短刃擦着柳清风消失的石壁划过，溅起几点火星。
青铜棺在苏檀背上撞得生疼，可她望着密道方向，听见了柳清风的脚步声渐远——那是他们埋下的第一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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