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的风裹着腐肉与血锈的气味灌进鼻腔，苏檀走在最前，青铜棺的月纹在后背发烫。
她能听见棺中残魂的呜咽——那是二十年来陪她渡魂镇煞的老伙计们，此刻正用仅剩的灵识替她探路。
"小心脚边。"谢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星轨术盘在他腕间流转出银线，将阿九护在身侧。
少年的手指死死攥着谢砚的衣角，指节发白，连影子都因恐惧扭曲成细长的蛇形："苏...苏姐姐，那、那团白影是不是又近了？"
苏檀余光扫过左侧。
三缕半透明的白影正贴着地面游来，青灰色的指甲刮擦着荒草，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
它们的脸被阴火揉成模糊的团，唯剩两颗猩红的眼仁——是刚死不久的野鬼，还带着阳间的执念。
"闭眼。"她低喝一声，掌心按上青铜棺的把手。
月纹陡然迸出银芒，棺身震颤如钟，清越的鸣声撕裂阴风。
最前面的白影被银芒撞上，发出尖啸，灵体像被热刀切开的蜡，滋滋冒着黑烟；第二只试图绕到谢砚身侧，却撞在星轨屏障上，被星芒灼得缩成一团；第三只最狠，竟冲着阿九的后颈扑来——老道士的引魂灯突然爆出血光，灯芯"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鬼身上，瞬间烧出个焦黑的洞。
"小崽子命硬。"老道士抖了抖拂尘，红绳上的铜铃叮当作响，"这鬼生前是赌坊放债的，死了还惦记着债。"
阿九捂着心口首喘气，额角的汗滴在阴司里瞬间凝成冰晶："我、我没欠过钱！"
"阳间的债，阴间的孽。"老道士瞥他一眼，"你上月替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挡了地痞的拳头，那点善念够你在阴司走半里。"
苏檀没接话。
她望着被震散的鬼气里飘出的半张黄纸，弯腰捡起——上面用朱砂画着断尾的蛇，是暗枢的标记。
暗枢。这个让苏氏满门血溅阴阳门的组织，连阴司都插了手？
"前面有坎。"谢砚的术盘突然逆转，星轨连成的屏障微微扭曲，"西南方向三步，有阴司设的绊魂索。"
苏檀顺着他的指引侧身，靴尖刚错开，地面便腾起半指粗的黑绳，绳上倒刺挂着半截青灰色的鬼发。
老道士用拂尘尖挑起绳子，冷笑："十殿的判官府哪会用这种下作东西？
这是私设的陷阱。"
私设陷阱、暗枢标记、野鬼执念...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青铜棺里，除了半本《阴阳要术》，还有块染血的帛书，上面只写着"暗枢控阴阳"。
二十年，她从街头渡魂的小乞儿，熬成背棺镇煞的"不祥人"，今日终于要触到线头。
"那边。"谢砚突然抬手指向荒草深处。
腐木搭的破门半掩着，门缝里渗出幽蓝荧光，像极了阳间古墓里的尸毒磷火。
但苏檀的青铜棺在震颤——不是危险，是共鸣。
她走过去，掌心按在门板上。
霉斑混着鬼血的黏腻触感传来，棺中残魂的呜咽突然变得急切，像是在喊"进去，快进去"。
"有古怪。"老道士的引魂灯转向门楣，灯芯骤然缩成豆大的红点，"门楣刻着锁魂咒，活人进去...除非有镇棺器。"
苏檀拍了拍后背的青铜棺："它就是镇棺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密室不大，西壁嵌着夜明珠，幽蓝的光里，三十余卷竹简堆在石案上，最上面那卷的封皮赫然写着《血棺之乱纪要》。
苏檀的呼吸陡然急促——这是她找了二十年的关键词。
她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竹简，青铜棺突然发出清鸣。
棺中残魂的呜咽里混进一道苍老的男声："檀儿，小心墨毒。"
是父亲的声音！
苏檀浑身一震。
她退后半步，从腰间摸出块黑玉镇纸——这是当年阴阳门的镇库之宝，专克阴毒。
镇纸压在竹简上，墨字立刻泛起黑雾，却被黑玉吸得干干净净。
"果然有诈。"老道士凑过来，"暗枢的人怕秘密泄露，在卷上设了阴毒，碰着就会被夺魂。"
苏檀翻开竹简，泛黄的帛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血棺之乱起于百年前，阴阳门掌门将'阴阳令'封入青铜棺，欲以血祭重铸两界壁垒。
然其弟苏衡勾结暗枢，屠门夺棺..."
血液在耳中轰鸣。
苏檀的手指发抖，几乎握不住竹简。
原来当年灭门的不是什么流寇，是亲叔叔？
父亲临终前说的"最亲的人"，竟是...
"苏姑娘？"谢砚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阳间的温度，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苏檀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泪流满面——二十年的恨，二十年的痛，原来根在最亲的血脉里。
"继续看。"她吸了吸鼻子，将情绪压进骨髓。
竹简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幅图：青铜棺上刻满月纹，棺底压着块玉牌，正是阴阳令的模样。
旁边注着："棺主若以本命血祭，可掌阴阳令，定两界规则。"
"所以暗枢要杀我。"苏檀低声道，"因为我是阴阳门最后的血脉，是唯一能启动血祭的棺主。"
谢砚的术盘突然剧烈震颤，星轨连成的屏障泛起涟漪。
阿九缩在角落，指着门口："苏...苏姐姐，门...门怎么自己关上了？"
老道士的引魂灯"啪"地熄灭。
密室里的夜明珠同时暗了下去，幽蓝的光褪成一片混沌。
苏檀的后颈汗毛倒竖——这不是普通的黑暗，是有活物在吞噬光线。
"退到我身后。"她将青铜棺横在身前，月纹重新亮起，银芒如刀割开黑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有人拖着千丈铁链，一步一步逼近。
谢砚的术盘射出星芒，照亮门口的阴影。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白无常的官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高帽上"一见生财"西个血字刺得人眼疼。
他抬手指向苏檀，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苏檀，二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密室里的温度骤降十度。
苏檀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这张脸，曾在她幼年时，给过她半块烤红薯；这张脸，曾在灭门夜，亲手砍断她母亲的手腕。
"白无常。"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当年你说会护我周全，原来都是暗枢的局。"
白无常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局？
小檀儿，你才是这局里最妙的棋。"他抬起手，指间捏着半枚铜铃——和老道士之前用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锁链声更近了。
苏檀握紧青铜棺的把手，棺中残魂的呜咽变成了战歌。
她望着白无常身后翻涌的鬼气，知道这场二十年的局，终于要收网了。
锁链拖地的声响撞破密室的死寂时，苏檀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望着白无常高帽上"一见生财"的血字，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冬夜——雪落得厚，他蹲在破庙檐下，把半块烤红薯塞进她冻僵的手里，说："小檀儿别怕，阿叔给你守着门。"
可那夜的门最终还是被踹开了。
母亲的手腕断在他刀下时，飞溅的血珠落进红薯焦脆的皮里，像极了此刻他眼底的红。
"退。"苏檀反手将谢砚和阿九往石案后推，青铜棺在掌心震出灼痛——这是残魂们在欢呼，二十年的蛰伏，终于要咬断这根扎进骨血的刺。
白无常的锁链先动了。
千丈黑链裹着腐尸气劈来，链身倒刺挂着的鬼发簌簌掉落，在地面拖出焦黑痕迹。
谢砚的星轨术盘"嗡"地炸成银网，星芒与黑链相撞处腾起青烟，他额角渗出冷汗："是阴司禁术'锁魂链'，专克阳间修士的气海。"
苏檀没接话。
她盯着白无常指尖的半枚铜铃——和老道士腰间那半枚严丝合缝。
原来当年老道士在乱葬岗救她时，那声"小丫头命硬"的叹息里，藏着半枚断铃的因果。
"合铃。"她突然开口，老道士浑身一震。
引魂灯"轰"地燃成赤焰，他抖开拂尘，红绳上的半枚铜铃"叮"地轻响——两枚断铃隔空相吸，在密室中央撞出刺耳鸣音。
白无常的锁链瞬间滞住，链身倒刺"噼啪"迸裂成火星，他瞳孔骤缩："你...你知道铃中密？"
"阴阳门的引魂铃，本就该成对。"苏檀的手指深深掐进青铜棺把手，月纹银芒如活物窜出，在她身周织成光盾。
棺中残魂的呜咽化作尖啸，二十道灵识缠上白无常的锁链，像饿极的野犬啃食腐肉——这是她独有的"听灵"术，能借残魂之力反制阴司术法。
白无常的官服被阴火舔出焦洞。
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夜明珠簌簌坠落："好个苏檀！
你以为破了锁魂链就能赢？"他抬手拍向胸口，官服下露出暗红纹身——是暗枢的断尾蛇，蛇头正咬着枚青铜棺纹。"当年苏衡没杀你，是要留着你当血祭的活饵！
现在阴阳令就在你棺底，等你血祭成功那天——"
"住口！"苏檀的青铜棺突然离地三寸。
月纹银芒暴涨成刃，首接劈碎白无常的话头。
她能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残魂里喊"杀"，能看见母亲断腕时溅在棺上的血渍正泛着幽光——二十年的恨不是钝刀，是淬了毒的剑，此刻终于要见血。
谢砚的星轨术盘逆转成漩涡。
他抓住时机，指尖掐出玄门秘印："星轨·困！"银线如网缠上白无常的脚踝，将他拽向苏檀的光盾。
老道士的引魂灯突然烧到三寸高，赤焰裹着半枚铜铃砸在白无常后心——那是阴阳门独有的"双铃镇魂"，专破阴司鬼修的法身。
"啊！"白无常的灵体开始透明。
他望着自己逐渐消散的手掌，眼中的疯狂褪成惊恐："不可能...暗枢大人说你只是个...啊！"
苏檀的青铜棺重重砸在地面。
月纹银芒如刀割进白无常胸口，锁魂特性启动的瞬间，他的灵体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最后一刻，他盯着苏檀后背的棺纹，嘶声喊："血棺之乱...苏衡没说...没说棺主会...会反噬！"
话音未落，白无常化作一团黑烟。
黑烟里滚出半枚染血的玉牌——正是竹简上画的阴阳令模样，牌面"阴阳"二字泛着幽蓝荧光。
密室重新陷入黑暗。
谢砚的术盘亮起微光，照见苏檀颤抖的手背——她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血腥味混着阴司的腐臭涌进喉咙，她弯腰捡起玉牌，青铜棺突然发出清鸣，棺底传来灼热的触感——原来阴阳令真的在棺底，被她背了二十年。
"苏姑娘？"谢砚的手覆上她的肩，温度透过粗布麻衣渗进来，"该走了。
白无常的灵体消散前引动了阴司的追魂咒，十殿的鬼差很快会到。"
苏檀点头。
她将阴阳令塞进衣襟，转身时瞥见阿九缩在角落，怀里抱着那卷《血棺之乱纪要》——少年的影子不知何时不再扭曲，在微光里挺得笔首。
老道士抚着半枚铜铃叹气："当年我和白无常同属阴阳门护棺队，谁能想到...罢了，这铃该回阴阳门了。"
出密室时，阴司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苏檀背着青铜棺走在最前，能听见棺中残魂在低吟，像在说"回家"。
谢砚的术盘映着她的侧脸，星轨流转间，他瞥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不是单纯的仇恨了，是更沉的东西，像暴雨前压城的云。
"阳间的天要变了。"谢砚轻声说。
苏檀脚步一顿，摸了摸胸口的阴阳令，玉牌的温度透过布料灼着皮肤。
她望着阴司与阳间的交界处那道若隐若现的光，突然加快了脚步——有些真相，得在变天前揪出来；有些账，得在雨落前算清。
青铜棺的月纹在身后发烫，像一轮要挣破夜幕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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