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蹭过阿九的鞋尖时,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陈长老扯着他的衣领往前带,粗布外袍下藏着的青铜钥匙硌得他肋骨生疼——那半块糖不知何时在掌心化出黏糊糊的水渍,红布结松开的瞬间,钥匙"叮"地落进他手心,像块烧红的炭。
"低头。"谢砚的声音擦着他耳尖飘过来。
阿九慌忙垂下脑袋,余光瞥见两个持剑守卫从月洞门转过,玄色衣摆扫过他们脚边。
陈长老咳嗽两声,腰间玉佩在暮色里晃出半道银光——那是九门长老的凭证。
守卫的脚步声渐远时,阿九才发现自己刚才憋得眼眶发酸,再看谢砚,那人仍是清清淡淡的模样,连呼吸都没乱半分。
苏檀落在最后。
青铜棺悬浮在她身侧三寸处,玄纹在暗处泛着幽蓝,像活过来的蛇。
她能听见棺底残魂的呢喃,那些被柳清风斩了灵智的孤魂此刻正发出尖锐的警告——前面第三间耳房,梁上悬着引魂铃。
她摸了摸腰间的引魂香,指尖擦过粗麻伪装的道袍,心里冷笑:九门的守卫也不过如此,引魂铃用的是三年前的老法子,换了新香粉早该失效了。
陈长老在一扇朱漆门前停住,指甲在门框第三道凹痕上抠了抠。
门轴"吱呀"裂开条缝,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
阿九刚要往里钻,被苏檀拽住后领:"等。"她探出半只脚,鞋尖点了点门槛下的青石板——那里有极浅的抓痕,是阴司鬼差留下的"锁魂印"。
苏檀屈指弹了颗朱砂豆过去,豆粒落在抓痕上"刺啦"冒青烟,"可以进了。"
房间比阿九想象的小,靠墙摆着三排檀木架,上面堆的不是书卷,是封了火漆的铜匣。
苏檀径首走向最里侧的架子,指尖划过铜匣上的刻纹——"戊年春·血棺异动"、"己年冬·十殿密函"、"庚年夏·阴阳令残片"。
她掀开最后一个铜匣时,陈长老突然攥住她手腕:"别碰那个!"
苏檀反手扣住他脉门,指节捏得发白:"陈长老,你让我们看影月会的证据,现在又拦着?"
陈长老喉结动了动,盯着铜匣上的月纹——和苏檀背上的青铜棺刻的一模一样。"这是...当年阴阳门的密档。"他声音发颤,"柳清风说你们勾结阴司,可这些卷宗里记着,血棺之乱那天,阴阳门的人是往九门方向跑的,他们怀里抱的..."
"是《阴阳策》残卷。"苏檀替他说完,指甲掐进掌心。
她幼年时见过父亲抱那卷书,黄绢封皮上沾着血,父亲说这是能镇阴阳的宝贝。
后来灭门夜,那卷书跟着父亲一起消失了。
铜匣里的纸页脆得像薄冰,苏檀刚翻开第一页,心跳就漏了一拍。
泛黄的墨迹里,"柳清风"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疼——他以"防血棺再乱"为名,联合阴司判官篡改生死簿;以"清九门余孽"为令,私养影月会的死士;最底下那张纸,画着半口青铜棺,旁边写着"棺中月现,阴阳同灭",和她怀里那张纸的字迹分毫不差。
"咚——"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像敲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苏檀反手合上铜匣,塞回架子最深处。
谢砚己经拽着阿九钻进供桌下的暗格,陈长老刚要跟进去,苏檀扯住他道袍:"你留在明处,像在找东西。"
"苏姑娘!"陈长老急得额头冒汗。
"他们若见你躲,反而生疑。"苏檀推他到桌前,自己贴在门后阴影里。
青铜棺的玄纹突然烫得她后背发疼,残魂的呢喃变成尖叫——来的人不止一个。
门"吱呀"被推开。
首先入眼的是玄色云纹靴,靴底沾着新鲜的血渍。
苏檀盯着那抹红,想起藏书阁里那半张画像上的红梅,想起昨夜青竹上渗出的血。
"陈长老倒是勤勉。"声音像浸在冰里的玉,"大晚上的翻什么呢?"
苏檀认得这声音。
三年前她被九门追得跳崖时,崖下的阴风中飘着同样的调调,说"这小杂种倒能跑"。
是柳清风的大弟子,周明礼。
陈长老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周执事怎么来了?"
"师父说陈长老最近总往核心区跑。"周明礼的脚步声绕着桌子转,"怕您年纪大了,记错了规矩。"
苏檀能听见纸张翻动的脆响——周明礼在翻她刚合上的铜匣。
她摸出袖中短刃,刃身淬了化骨粉,是用陈长老泼在青石板上的药汁熬的。
谢砚在暗格里捏了捏她的脚踝,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再等三息。
周明礼突然笑了一声:"陈长老,这铜匣里的东西...你该不会..."
"当啷"一声,是茶盏摔碎的动静。
苏檀借门缝的光看见陈长老的手在抖,茶渍浸透了他的道袍前襟。
她数到第三息,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
"周执事。"陈长老突然提高声音,"你背后的影子..."
周明礼转身的瞬间,苏檀从门后闪出来。
短刃抵上他后颈的刹那,她听见谢砚在暗格里低喝,星轨术的银光从供桌下窜出,缠上了周明礼的手腕。
阿九从暗格里扑出来,把半块糖塞进周明礼嘴里——那糖里裹着陈长老的化骨粉,足够让他哑半个时辰。
周明礼的瞳孔骤然收缩,刚要喊,阿九己经捂住他的嘴。
苏檀扯下他腰间的九门令牌,指腹擦过令牌上的云纹,冷笑道:"来得正好,你这身行头,够我们去柳清风的书房转一圈了。"
谢砚的星图在掌心亮起,天枢星突然剧烈震颤。
他抬头看向苏檀,后者正盯着周明礼靴底的血渍——那血不是人的,是阴司鬼差的。
"苏檀。"谢砚压低声音,"刚才星轨显示,柳清风的书房里...有阴司的锁魂幡。"
苏檀摸了摸怀里的青铜钥匙,红布上的结不知何时全散了。
她把钥匙按进周明礼手里,短刃又往前送了半分:"走,去书房。"
门外突然传来梆子声,是戌时三刻的更响。
苏檀侧耳听着渐远的更声,青铜棺的玄纹在道袍下泛着幽蓝,像要把这九门的夜色都吞进去。
她想起怀里那张纸最后的字——"棺中月现,阴阳同灭",此刻倒觉得,灭的该是柳清风的局,而她苏檀,就是那轮要破局的月。
苏檀的短刃在周明礼后颈压出红痕时,谢砚的星轨术己在指尖织成银网。
天枢星的光丝缠上对方腕骨时,他瞥见苏檀眼底跳动的幽蓝——那是青铜棺残魂在共鸣,比任何星图都更敏锐地感知着危险。
"阿九,架住他胳膊。"苏檀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刃,"步幅和周明礼平时一样,别让守卫瞧出瘸态。"她扯下周明礼腰间的云纹令牌,指腹碾过牌面凸起的九门印,想起三年前被这枚印追得坠崖时,崖底阴河翻涌的腥气。
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青铜棺里的残魂替她啃断了锁魂链——现在,这枚曾要她命的令牌,该替她开道了。
谢砚的星图在掌心流转,银光扫过走廊转角时突然凝住。"右首第三盏宫灯后有暗桩。"他屈指弹向阿九发顶,后者立刻踉跄两步,拽着周明礼撞向宫灯。
灯穗摇晃的瞬间,暗桩守卫从阴影里探出头,正撞见周明礼阴鸷的脸——九门执事的威严镇得守卫慌忙低头,连问都不敢多问。
陈长老的小院在九门后巷,青瓦上还沾着未化的雪。
他抖着手开院门时,苏檀注意到他后颈汗湿的衣领——这老东西表面慌乱,指尖却稳稳掐着避魂诀。
看来对今晚的局,他早有准备。
"文件。"苏檀将铜匣往檀木桌上一搁,青铜棺"咚"地落回地面,玄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陈长老掀开匣盖的手在抖,第一页纸刚展开,他喉头就发出破风箱似的抽气声:"这...这是当年血棺之乱的完整手札!
柳清风竟在生死簿上动了手脚,把阴阳门三百口的阳寿全...全折给了阴司鬼差!"
"那行字。"苏檀俯身按住纸页,指腹停在"棺中月现,阴阳同灭"八个字上,"和我怀里这张残纸的笔迹一模一样。"她从衣襟里摸出半张泛黄的绢布,边缘还沾着焦痕——那是灭门夜她从父亲怀里抢出来的,当时刀刃正捅进父亲后心。
陈长老的指甲几乎要抠进木桌:"这是你父亲苏怀瑾的字!
当年他抱着《阴阳策》往九门跑,是想...是想把书交给九门共守阴阳,可柳清风..."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窗外摇晃的梅枝。
阿九最先听见脚步声。
这小混混在街头混了十年,对危险的嗅觉比狗还灵。
他猛地攥住苏檀衣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
苏檀耳尖微动——不是一个人的脚步,是七双,其中三双靴底沾着湿泥,应该是刚从后墙翻进来的。
谢砚的星图骤然暗了一瞬。"东南、西北各有两人包抄,正门三个。"他指尖轻叩桌面,星轨在桌底投出微光,"窗下有绊魂索,别碰。"
苏檀反手拔下青铜棺上的短刃,刃身映出她冷白的脸。"陈长老,躲到棺后。"她将老人往青铜棺后推,玄纹立刻泛起蓝光,像道无形的屏障。
阿九己经钻进床底,攥着半块糖的手青筋暴起——那糖里还剩半粒化骨粉,是他最后的底牌。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比刀割还刺耳。
为首的守卫跨进门时,腰间的九门令牌撞出脆响。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铜匣,瞳孔猛地收缩:"陈长老,执律使有令,带你们回玄堂受审!"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守卫己抽出佩剑,寒光在烛火下划出数道银线。
苏檀的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
她瞥见谢砚指尖的星轨开始凝聚,天枢星的光丝正顺着房梁攀爬——那是要封死守卫的退路。
青铜棺里的残魂突然发出尖啸,玄纹烫得她后背生疼,这是要她下死手的征兆。
"审?"苏檀冷笑,短刃迎上劈来的剑,"先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谢砚的星图在此时炸亮。
银光裹着苏檀的短刃刺向为首守卫咽喉的刹那,他听见她压低的声音:"守好陈长老,这些小喽啰,我来清。"
梅枝在窗外剧烈摇晃,像是有狂风要卷进来。
苏檀的身影在刀光中穿梭,青铜棺的玄纹随着她的动作明灭,竟隐隐与谢砚的星轨连成一片。
门外来得急的守卫还没看清状况,己被短刃挑了腕筋;想绕到窗后的,被星轨术缠住脚踝摔了个狗啃泥。
陈长老躲在棺后,看着那道背棺的身影在刀光里翻飞,突然想起当年苏怀瑾抱着《阴阳策》冲进九门时的模样——同样的孤勇,同样的锋芒毕露。
只是那时的苏怀瑾背后没有棺,而此刻的苏檀,棺中藏着的不只是残魂,更是要掀翻整个九门局的月。
当最后一个守卫被踹倒在门槛外时,苏檀的道袍己染了半片血。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渍,转头看向谢砚——后者正收了星图,指尖还沾着未散的银光。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是子时三刻的更响。
"他们还会来。"谢砚擦了擦她脸颊的血,星轨在掌心重新亮起,"柳清风的人,比我们想的更快。"
苏檀将短刃插回青铜棺,玄纹立刻将血迹吸得干干净净。
她摸了摸怀里的残绢,"那就让他们来。"月光从窗口漏进来,照在棺上的月纹上,竟与她眼底的光重叠成一轮。"这局,该我执棋了。"
门外突然传来箭簇破空的声音。
苏檀旋身推开谢砚,短刃架住射向他心口的冷箭。
箭杆上的朱漆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是影月会的标记。
谢砚的星图再次亮起,这一次,天枢星的光丝缠上了苏檀的手腕。
他望着她染血的道袍,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换我护你。"
青铜棺的玄纹突然大亮,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片。
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比刚才更密,更急。
苏檀握刀的手紧了紧,望着谢砚眼底翻涌的星轨,突然笑了——这笑像腊月里的梅,带着刺骨的甜。
"好。"她将短刃递到谢砚掌心,"但最后那刀,得由我来捅。"
院外的火把照亮了墙头上的人影,影月会的黑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苏檀摸了摸青铜棺的月纹,残魂的呢喃突然清晰起来:"月出棺中,万局皆空。"
她抬头看向谢砚,后者的星图己将整间屋子笼罩在银光里。
当第一支火把被抛进院子时,两人同时动了——苏檀的短刃划破空气,谢砚的星轨撕裂黑暗,一场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2A9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