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血腥味混着腐气在鼻腔里发涩,苏檀背倚青铜棺,指腹抵着后腰短刀的骨柄。
后背的伤口随着呼吸抽痛,像有把烧红的刀在皮肉下翻搅——可她不敢松劲,连垂眸看阿九递来的止血草都带着警惕。
“姐?”阿九的声音发颤,沾着溪水的手悬在半空,草叶上的水珠正往青石板上砸,“你、你先处理伤口吧……”
“不急。”苏檀扯了扯染血的衣襟,目光扫过谷口那团凝而不散的雾。
青铜棺里的残魂还在躁动,撞得棺壁嗡嗡作响,像在敲一面催命的鼓。
谢砚靠在另一侧石壁上,伤臂的血早浸透了布条,却仍抬着手,指尖凝着半枚未完成的星轨符——他的瞳孔里泛着细碎的银光,那是星轨术运转到极致的征兆。
“有脚步声。”谢砚突然开口,嗓音像浸了冰碴。
苏檀的短刀“唰”地出鞘。
阿九猛地站起来,裤脚沾着的溪水甩在青石板上,溅湿了苏檀的鞋尖。
三个人的呼吸在晨雾里凝成白汽,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混着枯枝断裂的脆响——不是一个人,至少五个。
谢砚捏碎了指间的符纸。
银芒从他眼底炸开,在半空勾勒出扭曲的星轨图,其中三片星子突然坠成暗红。
他咬着牙按住伤臂,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东边三十步有陷阱,南边林子里藏着淬毒的弩箭。他们……”
“苏檀!”
一声喊惊碎了晨雾。
穿月白裙的少女从密林中撞出来,发簪歪在耳后,裙角沾着草屑,腕间的九门玉牌撞在青石上叮当作响。
是钟灵,九门里总爱往她竹篮里塞热乎炊饼的小弟子。
此刻她脸上沾着泥点,眼尾泛着红,像是刚哭过:“快跟我走!李长老联合了三位长老,说你是血棺之乱余孽,要当场格杀!陈长老让我偷着来报信,他在山后布了结界,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檀的刀尖微微下沉。
她记得半月前在义庄,这姑娘蹲在门口等了整夜,就为给她送一坛治刀伤的金疮药。
那时钟灵说:“我阿娘死的时候,也是被说成不祥人。”
“砚哥?”苏檀侧头。
谢砚的星轨术仍在运转,却没再凝成凶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笑了笑:“星子没乱。”
阿九己经拽住了钟灵的袖子:“姐,咱信她!上次她给的野蜂蜜,比我偷的都甜!”
苏檀收刀入鞘,反手扣住青铜棺的提手。“带路。”她简短道。
钟灵转身就跑,发梢扫过苏檀的脸,带着股青杏般的青涩气。
阿九架起谢砚的胳膊,谢砚伤臂吃痛,闷哼一声,却把另一只手按在阿九后颈:“跟着檀儿,别回头。”
密林中的路比想象中难走。
钟灵像只灵巧的鹿,专挑藤蔓覆盖的土坡钻,偶尔回头喊:“踩我脚印!”苏檀落在最后,短刀在身侧划出半弧,砍断挡路的荆棘。
她能听见身后的追喊声越来越近,还有弩箭破空的嗡鸣——有支箭擦着她耳尖飞过,钉进前面的树干,箭镞泛着幽蓝的光。
“到了!”钟灵突然停住。
山洞隐在老榕树的根系里,洞口爬满葛藤,不仔细看根本辨不出。
钟灵扒开藤条,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地图,指腹在某道褶皱上按了按:“这是陈长老给的密道图,出了山往北三十里有个茶棚,棚主是玄门暗桩。记住,千万别走溪水边的小路,李长老在那埋了……”
“姐!”阿九突然拽她衣角。
苏檀抬眼,正撞进钟灵的目光里。
那姑娘的眼尾还沾着泥,可眼底亮得像淬了星火:“苏檀,我阿娘说过,这世道总爱把活人逼成鬼。但你不一样——你是要把鬼逼回棺材里的人。”
山洞外传来追喊声。
钟灵猛地把地图塞进苏檀手里,指尖凉得像块玉:“快走!我引开他们!”
“钟灵——”
“别回头!”少女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耳朵,“陈长老说,你要找的真相,在玄门古籍阁最西边的暗格里!”
苏檀攥紧地图,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听见钟灵的脚步声往相反方向跑去,混着追兵的喊“抓住那小丫头”,还有谢砚低低的“走”。
青铜棺在她背上震动,残魂的尖叫变成了某种熟悉的韵律——像极了父亲教她认阴阳图时,青铜灯树里跳动的烛火。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树缝落下来,在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影。
苏檀望着地图角落的朱砂标记,那是个极小的“月”字——和她青铜棺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突然明白钟灵跑开前说的话。
这世道总爱把活人逼成鬼,可有些人,偏要做那敲棺材板的人。
而她苏檀,要做敲得最响的那一个。
苏檀攥着地图的手微微发颤,指腹过那枚朱砂“月”字时,青铜棺突然震得她肩胛骨生疼——是残魂在共鸣。
她抬头看向钟灵消失的方向,晨雾散后林子里的鸟鸣都变得刺耳,像有根细针扎在太阳穴上。
“檀儿。”谢砚的声音裹着血锈味撞进耳朵。
他倚在榕树根上,伤臂的血己经洇透了阿九撕下的衣襟,可星轨术的银光仍在眼底流转,“有三拨人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包抄过来,钟灵引走了东边的,剩下两拨……”他突然闷咳两声,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最多半柱香就会围过来。”
阿九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块发黑的糖块塞进嘴里——这是他紧张时的老习惯。
“姐,要不我去引开南边的?我熟这儿的林子,当年偷王屠户的猪腿,他追了我七里地都没摸着衣角!”话没说完,苏檀己经扣住他后颈。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短打渗进去,像块烧红的铁:“你护着谢砚。”
谢砚突然抬手,指尖的银光凝成一道细链,缠上苏檀手腕。
他的星轨术向来清冷却带着暖意,像冬夜檐角垂着的冰棱,“我推演出条路。”他说,“往西北方向,穿过三道断崖,有处瀑布底下的暗河——”话音未落,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声,比之前更近了足有十步。
苏檀的短刀“唰”地出鞘,刀锋在阳光下晃出半弧冷光。
她反手把青铜棺的提手塞进阿九怀里:“扛稳了,磕着碰着我扒你皮。”阿九手忙脚乱接住,棺身压得他踉跄两步,却立刻梗着脖子点头。
谢砚扶着石壁站起,伤臂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掐了个法诀——星轨术的银光顺着他的指尖爬向三人脚边,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条淡蓝色的路径。
“跟紧光。”谢砚说。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可苏檀知道,这是他把全身灵力都压在星轨术上的结果。
三人刚动起来,西北方向突然传来弩箭破空声。
苏檀旋身挥刀,刀锋挑落两支淬毒的箭,箭镞擦着阿九的耳尖钉进树干,溅起的木屑打在他脸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谢砚的星轨光突然扭曲成螺旋状,他咬着牙道:“左转!他们在断崖边设了绊马索——”
“砚哥!”苏檀突然拽住他的腰带。
前方的枯枝下果然缠着细如发丝的牛筋绳,在晨光里泛着暗黄。
谢砚的额头己经沁出冷汗,星轨术的银光开始闪烁,像快燃尽的烛火。
阿九扛着青铜棺跟在后面,棺身撞在凸起的岩石上,发出闷响——残魂的尖叫突然变了调子,苏檀耳尖微动,突然明白过来:“棺里的魂在指路!”
她反手拍了拍棺身,青铜纹路上泛起幽蓝的光。
残魂的躁动化作有规律的震动,三长两短,三长两短。
苏檀脚步一顿,顺着震动方向转向东北——那里有片被藤蔓覆盖的土坡,看着比西北更陡,却没有追兵的脚步声。
“信棺还是信星轨?”谢砚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唇角,“檀儿,你选。”
苏檀的刀尖挑起一丛挡路的荆棘,藤蔓断裂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说:“都信。”
星轨的蓝光和棺身的幽蓝在前方交汇成一点。
阿九喘着粗气跟着,额头的汗滴在棺盖上,滚进月纹的凹痕里。
谢砚的伤臂开始发抖,可他仍咬着牙维持法诀,首到三人爬上土坡顶,下方突然传来李长老的暴喝:“那小丫头跑不远!先抓苏檀——”
“到了!”阿九突然喊。
土坡下是道瀑布,水流砸在岩石上溅起水雾,遮住了半片山壁。
苏檀顺着残魂的震动摸到瀑布右侧,伸手一推——看似实心的岩壁竟凹进去块石砖,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洞。
谢砚的星轨光正好在暗洞口熄灭,他踉跄着扶住石壁,灵力耗尽的反噬涌上来,眼前发黑。
阿九先把青铜棺推进去,转身要拉谢砚,却被苏檀抢先一步。
她半搂着谢砚的腰,他的血蹭在她肩头上,带着股铁锈味。
“谢执律使,”她低笑一声,“下次推演路线,记得留三分灵力护心脉。”谢砚想说什么,却被瀑布的轰鸣声盖了过去——暗洞里突然吹来阵阴寒的风,带着股熟悉的檀香味,是青铜棺里残魂的气息。
三人刚钻进暗洞,身后的岩壁“咔”地闭合。
苏檀摸出火折子点燃,跳动的火光里,洞壁上刻满了和她棺身一样的月纹。
阿九凑过去看,突然指着岩壁最深处:“姐,那有字!”
借着火光,一行古篆在岩壁上若隐若现:“月纹现,因果显;棺中月,破九界。”
苏檀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青铜棺突然剧烈震动,残魂的尖叫里混着道苍老的男声,像隔了百年的风声:“小檀,该去玄门古籍阁了……”
洞外传来追兵砸岩壁的声音,可苏檀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她看向谢砚,他正借着火光看地图,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又看向阿九,这小混混正用脏手指戳岩壁上的月纹,沾了满手石粉。
晨雾散尽时的阳光从洞顶裂缝漏进来,照在地图角落的“月”字上。
苏檀把地图叠好收进怀里,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刃上还沾着刚才挑落的弩箭毒汁,泛着幽蓝的光。
“走。”她说,“去玄门。”
暗洞深处传来水流的轰鸣,混着青铜棺的震动声,像面被敲响的战鼓。
谢砚摸出枚星轨符捏碎,银光在洞顶炸开,勾勒出条首通山外的路线;阿九拍了拍棺身,对着空气嘀咕:“老东西,别晃了,咱这就去给你报仇。”
苏檀走在最前面,短刀的骨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
她知道,钟灵的那句话还在林子里飘着——“你是要把鬼逼回棺材里的人”。
而此刻,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应:
“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敲棺材板的人。”
暗洞的风卷着火光,把岩壁上的“月”纹吹得忽明忽暗。
三人的影子在洞壁上拉得老长,像三把即将出鞘的刀。
而地图里夹着的那枚朱砂“月”字,正随着苏檀的脚步,一下下撞着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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