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能清晰感觉到灵魂被抽成细丝的刺痛,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骨髓里搅动。
但他咬着牙,指尖的血珠顺着门纹蜿蜒时,眼前不断闪过苏檀的影子——她背着青铜棺在雨里踉跄,发梢滴着水却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小乞丐;她被玄门修士的符咒灼得手背冒血,偏要笑着说“这局我还没输”;还有在黄泉门内,她被阴气卷得站不稳,却拼命朝他伸手喊“接住”……那些碎片像烧红的铁,烙得他心口发烫。
“轮回镜要醒了……”素素的声音被风声扯碎。
谢砚的意识逐渐模糊,却在最后一刻看见门扉上的月纹突然连成满月,幽蓝的光穿透门缝,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银霜。
门内的世界骤然清晰。
苏檀跪在青铜棺前。
棺身的月纹正发出刺目的光,映得她眼底一片雪白。
她本是来寻初代棺主残魂的,却在触到棺盖的瞬间被拽进了这方混沌空间——眼前悬浮着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的雾气正缓缓消散,露出一道挺拔身影。
那是个穿玄色广袖的男子,眉峰如刃,眼尾挑着一点朱砂,正是谢砚的眉眼,却比他多了几分冷冽的威严。
他的指尖抵着镜面,声音像千年寒潭里的冰:“我是转轮王,当年封印此棺的人。”
苏檀的脊背骤然绷紧。
她想起谢砚说过的血棺之乱,想起阴阳门被围剿时,族中长老最后一刻将青铜棺的“阴枢”打入她体内。
原来这一切,都与眼前的男人有关?
“你体内的阴枢,是开启阴阳平衡的钥匙。”转轮王的目光扫过她额间若隐若现的玄纹,“但你缺了半块魂。”他抬手,指尖凝出一道青光,“初代棺主的残识在此。她等了百年,就为寻一个能同时掌控生死、不被规则束缚的传人。”
青光裹着细碎的记忆涌入苏檀眉心。
她看见百年前的雨夜,穿素裙的女子背着同样的青铜棺,在阴阳两界的围剿中浴血;看见她跪在忘川桥头,用自己的血在棺身刻下最后一道月纹;听见她临终前的叹息:“若有来世,愿你不必活成一把刀。”
苏檀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与她的灵魂纠缠,像火在烧,又像泉水在润。
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总在月圆之夜听见棺内的低语;为何看见孤苦无依的人,心口会疼得比伤口还剧烈——那是初代棺主残留的善念,在她的魂里扎了根。
“从今往后,你既是苏檀,也是棺主。”转轮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去打破他们定的规则,让该活的人活,该死的……”他的目光掠过苏檀攥紧的拳头,“由你定。”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苏檀的瞳孔彻底泛起银白。
她额间的玄纹像被泼了银漆,从眉心蔓延至鬓角,在发间勾勒出半轮残月——那是棺主的印记,从此刻起,再不会因她的虚弱而隐去。
门外,谢砚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睁开眼时,眼底的星轨突然变得清晰,千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曾是转轮王,因见太多冤魂不得超生,擅自修改生死簿,触怒九重天;他被剥去神位,投入轮回,却在每一世都听见青铜棺的召唤;百年前的血棺之乱,他亲手布下封印,却在看见棺中女子最后一眼时,悄悄留了道缝隙……
“醒了?”素素的银簪垂落,发间的磷火己经熄灭。
她望着谢砚清明的眼神,忽然笑了,“看来转轮王的记忆,比我想象中完整。”
谢砚站起身,玄纹道袍在风里翻卷。
他望向紧闭的黄泉门,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是属于转轮王的从容,“她该出来了。”
门扉“轰”的一声裂开。
苏檀背着青铜棺跨出来,额间的银月在夜色里发亮。
她抬眼看见谢砚,愣了一瞬,随即挑眉:“谢大人这眼神……”她指尖点了点自己眉心,“像是换了个人。”
谢砚走上前,替她拂去肩头上的门灰:“换了,但目的没变。”他的声音低了些,像在说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秘密,“我来辅佐你,打破这阴阳两界的破规矩。”
远处屋檐下,阿九缩了缩脖子。
他看着两人站在月光里,一个额间银月流转,一个眼底星轨分明,喉咙发紧。
怀里的羊皮纸被攥得发皱——那是他从柳清风书房偷来的,上面画着半口青铜棺,还有一行字:“棺主现世,阴阳令出。”
他咽了口唾沫,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字迹。
今晚之后,这江湖,怕要翻个天了。
阿九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缩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月光里那两道身影——一个额间银月流转,一个眼底星轨分明,像两柄淬了寒光的剑,要劈开这混沌的天。
怀里的羊皮纸被汗浸得发潮,他鬼使神差地抽出来,借着月光凑近了看。
纸上的墨迹突然变得清晰。
原本模糊的后半段字迹像被谁擦去了蒙尘,一行小字从褶皱里浮出来:“棺主现世,阴阳重归;黄泉开合,唯命是从。”阿九的喉咙发紧,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纸。
他想起三天前偷溜进柳清风书房时,那老东西盯着半幅棺图咬牙切齿的模样;想起方才苏檀踏出门时,青铜棺上的月纹亮得能照见人心——原来不是他们在找规则,是规则在等他们。
“小要饭的,发什么呆?”
素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阿九吓了一跳,手一松,羊皮纸差点飘出去。
他慌忙去抓,抬头却见那素衣女子正望着谢砚的方向,眼底浮着层雾。
她的银簪垂落,发间最后一点磷火也熄了,倒显得整个人更淡,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
“给。”
素素抬手时,袖中滑出枚羊脂玉佩。
玉上刻着轮转星河的纹路,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谢砚接过去的瞬间,玉佩突然泛起微光,与他眼底的星轨交相辉映。
阿九听见他低笑一声:“柳清风藏了二十年的东西,原来在你这儿。”
“他怕你。”素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怕转轮王的记忆醒,怕棺主的印成。所以他派我盯着黄泉门,派我偷阴阳令的线索——可他不知道,我在等这一天。”她抬眼看向苏檀,嘴角终于勾出丝笑,“能打破规矩的人,不该被规矩困着。”
谢砚着玉佩,目光越过她,落在苏檀背上的青铜棺上。
棺身的月纹仍在隐隐发亮,像一轮被装进匣子里的月亮,终于要破匣而出。
他走过去时,苏檀正仰头看黄泉门缓缓闭合,门扉上的裂痕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旧伤口结的痂。
“疼吗?”他问得突然。
苏檀转头,银月印记在鬓角流转。
她伸手摸了摸眉心,又垂眸看向自己手背——那里还留着方才与残魂契定时的红痕,却比从前每道伤都轻。
“不疼。”她轻声说,“从前觉得这棺是累赘,现在才明白……”她指尖抚过棺身的月纹,“它是我的骨,我的魂。”
谢砚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温度,与她指尖的凉意相缠。
“百年前我封了这棺,是怕它太锋利,割伤握它的人。”他的声音低下去,像在说一个藏了千年的秘密,“现在才懂,该怕的从来不是刀,是握刀的人不够强。”
苏檀忽然笑了。
她的笑不像从前那样带刺,倒像春雪化在刀尖上,凉丝丝的,却亮得刺眼。
“谢大人,”她歪头看他,“现在知道后悔可晚了。”
“不晚。”谢砚望着她眼底的银白,星轨在瞳孔深处流转,“从你背着这棺在雨里走的那天起,我就该站到你身边。”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
黄泉门“咔”的一声完全闭合,门楣上的铜铃被风撞响,清越的声响里,阿九看见苏檀的背挺得更首了。
她转身望向远处的方向——那里有玄门的飞檐,有医门的药香,有柳清风的暗桩藏在巷尾。
“这一局,我来收尾。”她的声音冷冽如刃,“那些躲在棋盘后下棋的人,也该尝尝被将死的滋味。”
谢砚站在她身侧,十指与她交扣。
他望着天际将明未明的月光,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雨夜——棺中女子倒在忘川桥头,血染红了月纹。
她最后抬头看他时,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一团火。
现在他终于懂了,那火不是要烧尽世界,是要烧出一片新的天。
“这一次,我们不再逃。”他说。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轻轻震颤。
阿九的脚边,青石板缝里渗出细沙。
素素的银簪无风自动,发出嗡鸣。
苏檀和谢砚同时抬头,望向地底深处——那里传来一声低沉的钟响,像有人用巨槌擂在九泉之下,震得人心口发闷。
钟声余韵未散,远处的玄门方向,一盏孔明灯突然窜上夜空。
灯纸上的“玄”字被火光映得通红,像一滴悬在天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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