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光影漫过苏檀脚踝时带着阴寒,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绸。
她攥着谢砚玉佩的手沁出冷汗,指腹过玉佩上刻的“砚”字,那是方才被阴气灼痛的喉咙里最后喊出的词——接住。
石板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裂响,磷火从缝隙中渗出,将地面染成幽绿。
苏檀刚迈出半步,鞋尖便触到一片温热。
她低头,瞳孔骤缩——青石板上竟浮起水纹般的光影,渐渐凝出画面:朱漆剥落的祭坛前,一个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妇人正被九道玄光围攻。
她的发丝无风自动,腕间银铃碎响,每一步后退都在地面烙下月纹印记。
“逆阳诀,封月入棺。”那妇人的声音混着骨节错位的脆响,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青铜棺上,月纹瞬间活过来般游走,“檀儿,去后巷第三块青石板下拿药囊……”话音未落,一道金芒穿透她左肩,血花溅在棺盖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苏檀掌心的印记。
苏檀踉跄着蹲下,指尖几乎要触到那道光影。
记忆里母亲最后留给她的,是塞在她怀里的冷馍和一句“往南跑”,而不是什么祭坛,不是什么逆阳诀。
她喉头发紧,哑声喊:“娘?”
光影突然扭曲,磷火“噼啪”炸开。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方才的妇人正站在她面前。
她的衣摆没有沾尘,腕间银铃不响自鸣,眼尾的朱砂痣与苏檀镜中所见分毫不差——可苏檀知道,这不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在逃亡路上咳血时,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目光;在被追至悬崖时,不会有这样稳如磐石的站姿。
“我不是你的母亲。”妇人开口,声音像古玉相击,“真正的苏檀之母,死于百年前血棺之乱。”她抬手,指尖拂过苏檀眉心,“你是我用逆阳诀封入棺中的月纹玉所化,是棺主一脉的命定传人。”
苏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冰凉的青铜棺上。
棺身的月纹突然发烫,烫得她肩胛骨生疼。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口刻满玄纹的青铜棺己悬在身后,与她背了十年的那口几乎一模一样,却多了几道蛛网般的裂痕。
“百年前,九门联合阴司十殿屠我阴阳门,为的是这口能锁阴阳的棺。”妇人转身抚过棺身裂痕,“他们以为毁了棺主、烧了典籍,就能永绝后患。却不知我将月纹玉封入棺中,以逆阳诀引人间怨气为养,等的就是一个能承受月纹灼烧、能听懂棺中残魂说话的孩子。”
苏檀攥紧玉佩的手在抖。
十年前灭门夜的记忆突然翻涌——她躲在草垛里,看见七个黑衣人举着火把冲进院子,为首者腰间挂着玄门令牌;她的“母亲”将她塞进地窖,自己引开追兵,最后被乱剑刺死在井边。
原来那不是母亲,是……是替她挡刀的人?
“你以为的母亲,是我从黄泉里捞回的一缕残魂。”妇人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她本是阴阳门扫地的哑婆,因替我挡过一箭,我便用锁魂术留她陪你十年。”她顿了顿,“三日前她的残魂散了,所以你再没梦见她给你塞冷馍。”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怪不得这半年来,她总在午夜惊醒,枕巾上沾着不属于自己的泪;怪不得每次开棺渡魂时,棺中残魂会喊她“小檀”,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颤音。
原来那不是别人的执念,是“母亲”最后的牵挂。
“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九门追杀你,为什么柳清风要抢这口棺。”妇人指向棺身裂痕,“血棺之乱时,他们毁了棺的‘阳枢’,却不知‘阴枢’藏在月纹玉里——也就是你。”她的指尖掠过苏檀掌心印记,“你是钥匙,也是局。”
青铜棺突然发出轰鸣,月纹如活物般钻入苏檀经脉。
她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棺沿,却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有玄门长老喊“杀了这孽种”,有阴司判官笑“阴阳令要现世了”,有谢砚说“别怕,我在”。
“去尽头的忘川桥。”妇人的声音突然遥远,“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苏檀抬头,见黄泉路尽头的磷火突然汇聚成桥,桥边立着块断碑,刻着“忘川”二字。
她刚要举步,脚下的石板画面再次翻转——这次是谢砚。
他站在闭合的黄泉门外,手中的玉简泛着微光,指尖浮起细碎的星芒,星轨图在他眼底流转,像要撕开什么尘封的因果。
“谢砚……”苏檀下意识喊出声,话音却被棺中涌出的阴气卷走。
她望着那抹清瘦的身影被红绫缠住手腕,望着阿九举着染血的玉牌喊什么,望着素素的银簪在混战中划出白光——这些画面突然与十年前草垛里的火光重叠,让她喉间泛起铁锈味。
青铜棺的震颤越来越剧烈,月纹在她皮肤上烙出红痕。
苏檀咬着唇扯下颈间的玉佩,将它塞进棺侧的暗格里。
如果这是局,她就要做执棋的人;如果这是命,她偏要把命握进自己手里。
“等我出去。”她对着棺中残魂,也对着门外的谢砚,低笑一声,“我要让所有局,都变成我的局。”
忘川桥的磷火突然大亮。
苏檀抬步向前,靴底碾碎一片浮起的光影——那是谢砚第一次替她挡剑时,染血的衣摆扫过她发梢的画面。
与此同时,黄泉门外。
谢砚捏着素素给的玉简,指尖的星轨图突然连成一线。
他望着闭合的门,喉结动了动,将玉简按在眉心。
星芒顺着经脉游走,在识海深处撞开一道尘封的门——门后,是转轮王座下那口刻着月纹的青铜棺,是百年前血棺之乱时,他亲手斩向阴阳门的那柄剑。
谢砚站在黄泉门外,指尖的星芒如游蛇般钻入眉心。
方才星轨图在识海撞开的那扇门仍在震颤,百年前的画面像潮水般倒灌——他看见自己穿着玄门弟子的青衫,手持染血的剑,站在阴阳门废墟前,而那口刻着月纹的青铜棺正被七道玄光轰击。"怎么会......"他喉间发紧,指尖的星芒突然炸成细碎的光点,在门扉上投下斑驳的影。
"谢大人!"阿九的惊呼声像一根银针扎破了他的怔忡。
这小混混不知何时蹲在墙角,怀里抱着从柳清风书房偷来的密卷,泛黄的纸页被他捏得发皱,"您看这个!"他指尖戳在某行朱砂批注上,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磷火下泛着暗红:"棺主非血脉传承,乃灵魂继承。
每一代棺主,皆由前代选中并引导。"
谢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俯身时,玄纹广袖扫过阿九沾着泥污的手背。
密卷上的字像烧红的铁,烙得他眼底发烫——原来苏檀不是被命运追杀的复仇者,而是被前代棺主以逆阳诀养了十年的守护者。
怪不得她能听懂棺中残魂说话,怪不得月纹在她掌心灼烧却不伤根基。
他想起她蹲在破庙檐下替老妇渡魂时,棺中残魂突然喊"小檀"的模样;想起她被玄门修士围杀时,青铜棺突然震碎所有锁链的瞬间。
原来从她背起那口棺的第一天起,就己经是局中人,而设局的......是前代棺主。
"所以她娘的残魂、十年的逃亡,都是为了让她活成能承受月纹的容器?"阿九的声音带着鼻音,许是想起苏檀总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的模样,"那她现在在里面......"
"在找答案。"谢砚打断他,指节抵着眉心,试图压下识海中翻涌的痛意。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那是轮回印记,自他转世起便被封印的、属于转轮王的记忆。
此刻那些记忆像被抽丝剥茧,露出最核心的真相:百年前血棺之乱,他作为转轮王,亲手参与了对阴阳门的围剿,为的是封印那口能撬动阴阳平衡的青铜棺。
而如今,这口棺的"阴枢"就在苏檀体内,他的星轨术之所以能与黄泉门共鸣,是因为他曾是封印的一环。
"谢大人!"一道极轻的女声从身侧传来。
素素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三步外,素色裙裾沾着黄泉的湿气,发间银簪在磷火下泛着冷光。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卷走:"我知道如何唤醒她的记忆。"
谢砚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玄纹袖口扫过素素的发梢。
他盯着她眼底的幽光,那是常年与阴司打交道的人特有的沉暗:"代价?"
"你的灵魂。"素素的指尖抚过银簪,"黄泉门内的月纹棺封印着前代棺主的残识,要唤醒苏檀的记忆,需要用活人的灵魂做引。
你是转轮王转世,灵魂里带着阴阳两界的印记,最合适。"
谢砚没有犹豫。
他想起苏檀在黄泉门内喊他名字时,那声"接住"被阴气卷走的模样;想起她被玄门修士围住时,背棺的肩线绷得像弦;想起她掌心月纹烙出红痕时,还笑着说"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他伸手,掌心贴上冰凉的门扉:"开始。"
素素的银簪突然泛起白光,在谢砚掌心画出一道星轨。
他闭目凝神,能感觉到灵魂像被抽成细丝,顺着门扉的缝隙渗进去。
黄泉门内的月纹突然亮得刺眼,苏檀的身影在他识海中一闪而过——她站在忘川桥头,脚下碾碎的光影里,是他第一次替她挡剑时染血的衣摆。
门扉发出沉闷的轰鸣。
谢砚的指尖开始渗血,血珠顺着门纹蜿蜒,与他灵魂里涌出的星光融合。
他听见门内传来青铜棺的震颤,像古钟在敲醒某种沉睡的规则。
素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轮回镜要醒了......"
但谢砚己听不清了。
他只知道,当最后一缕星光没入门扉时,黄泉门内的月纹突然连成一轮满月,而他识海最深处,那口刻着月纹的青铜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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