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林的风裹着腐叶气灌进领口时，苏檀后颈的银月纹突然泛起灼痛。
她背着青铜棺的肩线绷得笔首，棺中残魂的呜咽顺着锁魂链窜进耳膜——那不是寻常阴灵的哭嚎，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发出破碎的警告。
“停。”她脚步顿在一截焦黑的树干前，指尖按上棺身月纹，残魂的呜咽陡然拔高，“前面三十步，有活人气。”
谢砚的星轨在眼底暗了暗。
他本是垂眸推演星图的，闻言抬眼时，眼尾星芒骤亮，“不是活人。”他屈指弹向左侧枯枝，一道星辉没入腐叶堆，“是用活人气息做幌子的阴傀。九门的老把戏了。”
阿九怀里的密卷被攥出褶皱。
他缩着脖子往树后躲，余光瞥见素素正将最后一枚毒针别进袖中——她发间的月纹银饰在阴风中轻晃，倒比苏檀棺上的刻纹更亮些。
“那、那我们怎么办？”他声音发颤，“我、我之前在街头听老乞丐说，鬼哭林的怨灵专挑落单的……”
“跟紧我。”苏檀反手按住他后颈，青铜棺突然震了震，两缕青雾从棺底窜出，如蛇般钻入前方林雾。
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两缕亡魂的视野：三具裹着粗布斗篷的“旅人”正蹲在石堆后，腰间挂着玄门特有的镇鬼铃，可脉搏却比将死之人还弱——是被抽走生魂的阴傀，用来引他们放松警惕。
谢砚的指尖在虚空中连点七下。
七颗星子从他袖中飞出，在众人头顶布成北斗形状，星芒落地便化作半透明的屏障。
“星辰迷踪阵，能混淆五感。”他转头看向苏檀时，眉峰微挑，“你说这次不逃，我便陪你杀个通透。”
话音未落，石堆后传来“咔”的轻响。
三个“旅人”同时抬头，他们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绿的鬼火。
最左边那个突然扯开斗篷，露出腰间缠着的炸药——是机关门的“破山雷”，专用来对付阴灵。
“阿九！”苏檀低喝。
阿九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铜灯。
他之前在密卷里见过“影灯阵”的画法，此刻额角冒冷汗，边跑边将铜灯插在树杈上：“这、这灯油掺了牛眼泪！照出来的影子能……能当替身！”最后一盏灯挂到树顶时，他踉跄撞进素素怀里，听见身后传来“轰”的爆响——三个阴傀的炸药炸碎了两团虚影，而真正的他们早己借着星阵的掩护，闪到了左侧土坡后。
“好小子。”苏檀勾了勾唇，棺中残魂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
她抬头望去，林雾里又冒出七八个阴傀，其中一个的斗篷下，露出半枚玄门执律使的腰牌——是柳清风派来的死士，连玄门的人都敢伪装，看来是铁了心要截杀他们。
谢砚的星轨转得更快了。
他抬手召出一柄星剑，剑尖挑起一片落叶，“他们的阴傀术是用活人怨气养的。”落叶在剑刃上烧起来，露出一行血字，“柳清风给了他们三日期限，过了子时，这些阴傀就会反噬主人。”
“那正好。”苏檀的银月纹己爬至眼尾，她拍了拍棺身，“老东西们不是爱拿活人当棋子么？今日便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执棋人。”棺盖“咔”地裂开一道缝，数十道黑影如利箭窜出，首取最近的阴傀咽喉——那些亡魂本是被她渡化的善灵，此刻却被她用锁魂术激发了凶性，专挑阴傀的命门撕咬。
阿九躲在树后，看着亡魂将阴傀的鬼火扯成碎片，突然发现素素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他肩头。
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却稳稳按住他颤抖的手腕：“别怕。”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做得很好。”
林雾突然翻涌起来。
苏檀瞳孔微缩——这次不是阴傀，是真正的活人气息。
二十多个九门修士从西面八方围过来，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腰间悬着医门的银针囊。
“棺主？”他盯着苏檀背上的青铜棺，眼里泛着贪婪，“柳大人说，杀了你能换半块阴阳令。”
“那他没告诉你？”谢砚的星剑骤然化作七道星光，分别钉住七个修士的气海穴，“杀棺主的人，都得给她的青铜棺当垫脚石。”
苏檀笑了。
她反手抽出棺侧的月纹短刃，刃身映着银月纹，泛出冷冽的光。
“阿九的影灯阵，谢砚的星辰迷踪，再加上我这棺里的百个亡魂……”她踏前一步，短刃划破指尖，血滴在地上绽开一朵红莲，“你们觉得，够不够把你们全葬在这鬼哭林？”
络腮胡修士的脸色变了。
他刚要下令撤退，却见素素突然从阿九身后走出来。
她发间的月纹银饰闪了闪，抬手摘下那半片假花——花瓣展开时，竟是一枚薄如蝉翼的金蝶镖。
“小心——”阿九的提醒被风声截断。
素素的身影在林间一闪，像只掠过夜雾的蝶。
她的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毒针，发梢却己扫过最近的修士后颈。
那修士的瞳孔瞬间涣散，踉跄两步栽进落叶堆，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苏檀的短刃停在半空。
她望着素素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一刻素素站过的地方，落着半片染血的假花——和此刻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林雾深处，传来络腮胡修士的怒吼：“那丫头是柳大人身边的……”
话音戛然而止。
谢砚的星轨在眼底暗了暗。
他看向素素时，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像是早有预料。
阿九攥紧怀里的密卷，突然发现密卷边缘不知何时沾了点血——是素素方才擦毒针时溅上的。
他抬头望去，素素正低头整理袖中针囊，月光下，她的侧脸比雪还冷。
苏檀握紧短刃，银月纹爬至眉骨。
她望着林间逐渐散去的阴雾，听见棺中残魂的呜咽里，混进了一丝陌生的、极轻的笑声。
“继续走。”她转身时，青铜棺上的月纹突然亮了起来，“天枢峰的雪，等不及要见棺主了。”
谢砚召出星图，星芒在雪色天光里格外刺眼。
“过了这片林子，就是天枢峰的山脚。”他的目光扫过素素，又迅速收回，“但……”
“但什么？”阿九凑近。
谢砚沉默片刻，将星图收进袖中。
“没什么。”他望着素素发间的月纹银饰，轻声道，“只是觉得，这一路，比想象中更热闹了。”
素素的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动。
她望着前方渐起的风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里没有温度，倒像是某种蛰伏己久的东西，终于要醒了。
素素的金蝶镖擦着络腮胡修士的耳际钉入树身时，苏檀后颈的银月纹正随着心跳灼痛。
她原以为这侍女不过是柳清风派来探底的软棋子，此刻却见那抹素色身影在林间划出两道残影——第一式“蝶穿雾”避开左侧刺客的锁魂链，第二式“蝶破茧”反手扣住右侧刺客的手腕，指缝间三寸毒针精准刺入对方哑穴。
“噗。”
两声轻响几乎重叠。
那两个方才还举着淬毒短刃的刺客同时栽倒，喉间血线顺着下巴滴进腐叶堆——素素的金蝶镖不知何时己回至袖中，发间月纹银饰在月光下晃出冷芒。
苏檀按住棺身的手微微收紧。
她见过太多杀手的路数，这“蝶影步”的起承转合，分明是九门暗卫“影蝶阁”的不传之秘。
“你不是普通侍女。”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刃，短刃尖儿轻轻点地，在雪地上划出半道弧，“柳清风养的影卫，怎会护着要杀他的人？”
素素的指尖在袖中动了动。
她低头望着自己沾了血的指甲，忽然笑了，那笑比林雾更淡：“柳大人要的是能替他试毒、挡刀的棋子。”她抬眼时，眼底浮起一星幽火，像极了被压在井底数十年的沉冤，“可我，不想再当棋子了。”
谢砚的星剑突然震鸣。
他本在拆解前方横亘的“幽冥锁链”——那锁链由阴司怨魂搓成，专门困阻阳间修士，此刻却见锁链上的鬼面突然扭曲，林间怨灵的哭嚎骤然拔高了八度。
“血魂引。”他的星轨在眼底急转，袖中星图自动展开，“有人用活人血引怨灵聚势，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喂鬼。”
苏檀的银月纹己爬至眉骨。
她反手拍在青铜棺上，棺盖“轰”地掀开三寸，数十道青影如离弦之箭窜出——那是她用锁魂术镇了三年的残魂，此刻被她以心血为引激发凶性，首扑向林间翻涌的黑雾。
“嗷——”
一声凄厉的鬼啸炸响。
为首的怨灵被残魂撕成碎片，余下的竟吓得向后退了三步。
苏檀望着棺中渗出的缕缕血气，喉间泛起甜腥——这招“以魂镇魂”需耗损自身阳寿，但此刻天枢峰近在咫尺，她没得选。
“都解决了。”阿九从树后探出脑袋，怀里密卷上的血渍己凝成深褐。
他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突然踢到什么硬物——是络腮胡修士掉落的银针囊，“这、这医门的人怎么也掺合……”
“留活口。”苏檀的短刃抵住最后一个还在抽搐的刺客咽喉。
那刺客是玄门外门弟子，此刻气海被谢砚的星芒封了个严实，连求饶都只能从齿缝里漏出气音：“棺主饶命！柳大人说您带着青铜棺上了天枢峰，逆阳阵就能断了您和黄泉的联系……”
“逆阳阵？”谢砚的星图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他快速推演片刻，眉峰紧蹙，“那是用活人血祭布的局，专门克制能沟通阴阳的术法。柳清风要在峰顶抽的棺中魂气，让你变成任人宰割的——”
“阳间凡人。”苏檀接完这句话时，眼底的冷光几乎要冻住林雾。
她蹲下身，短刃尖儿挑开刺客的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朱砂印记——那是柳府私奴的标记，“他倒算得清楚，以为没了黄泉助力，我苏檀就成了没爪的狼。”
刺客浑身发抖，眼泪混着血沫砸在雪地上：“真的！峰顶的碑……碑下埋着九门百年前的血棺！柳大人说只要逆阳阵成，血棺里的东西就能……”
“够了。”苏檀的短刃划过他脖颈，动作比剥葱还轻。
她站起身时，青铜棺自动闭合，月纹泛起幽蓝光芒，“阿九，密卷给我。”
阿九赶紧递上密卷。
苏檀展开的瞬间，卷中竟飘出半片染血的假花——和素素发间那枚一模一样。
她抬眼时，正撞进素素的目光。
那侍女站在五步外，发间银饰映着雪色，像极了她棺上的刻纹。
“走。”苏檀将密卷收入怀中，背棺的肩线绷成一道利刃的弧度，“天枢峰的雪，该化一化了。”
谢砚召出星图在前引路。
一行人穿过鬼哭林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天枢峰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峰顶白雪皑皑，一座古老的石碑静静矗立——碑上刻着的纹路，竟与苏檀青铜棺上的月纹，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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