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己过，江南的天气如同蒸笼上揭开了盖子，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吸一口都带着黏腻的水汽。连绵月余的雨水虽止，但泄洪区工地及周边低洼地带的积水并未完全退去，在日益炽热的阳光下，形成一片片浑浊发绿、蚊虫滋生的死水塘。腐烂的枯枝败叶、牲畜尸体泡在水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混合着淤泥的土腥和数万人聚集产生的汗馊、排泄物气息，在湿热无风的环境里发酵、蒸腾，如同无形的毒瘴，笼罩着整个工地和灾民窝棚区。
萧玄的草帽督工棚，如今己经成了他避之不及的“毒气室”。尽管他依旧裹着裘衣（湿气太重，他总觉得冷），抱着暖手炉，但棚子西周弥漫的恶臭无孔不入，熏得他头晕眼花，连签到来的蟹黄包都失去了吸引力。他只能尽量缩在棚子最里面，用一块浸了薄荷水的布巾捂住口鼻，眼神涣散，生无可恋。
“呕…咳咳咳…”
“肚子…肚子好痛…”
“娘…我冷…好冷…”
窝棚区方向，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剧烈咳嗽和孩童虚弱的啼哭声，比往日更加频繁和凄厉。那声音穿透工地的喧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和绝望。
几名工部吏员和随行太医署的年轻医官，顶着烈日和恶臭，在窝棚区外围临时搭建的、更加简陋的医棚里忙得脚不沾地。他们脸色凝重，眉头紧锁，不断有面色蜡黄、捂着肚子、脚步虚浮的民夫或老弱被搀扶进来。医棚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呕吐物的酸腐气。
一名年轻医官满头大汗地跑进督工棚，对着昏昏欲睡的萧玄和当值的吏员急声道：“大人！情况不妙！昨日收治的十余名腹泻呕吐病患，今日又新增了二十余！症状相似！腹痛如绞，泄下如注，身热恶寒！汤药下去，收效甚微！更有几人己现脱水抽搐之象！恐…恐是疠气（瘟疫）！”
“疠气？！”当值吏员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你可确定？！”
“虽未敢断言，但症状蔓延之速，远超寻常痢疾！且病患多有接触过同一处污浊水源！”医官的声音带着恐惧，“必须立刻将病患集中隔离！所用器具沸水煮过！排泄物深埋撒石灰！否则…一旦蔓延开来…”
吏员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地看向草帽下那位仿佛事不关己的靖安侯爷：“萧…萧督造！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萧玄被“瘟疫”两个字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猛地扯下捂嘴的布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瘟疫？！卧槽！怕什么来什么！这鬼地方又脏又臭，这么多灾民扎堆，不闹瘟疫才怪！完了完了！要死要死！】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面对刀剑和洪水时更甚！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死亡之地！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病患呕吐物、排泄物以及某种特殊腐败气味的恶臭，被一阵湿热的风猛地卷进草棚！这股味道比寻常的污浊更加刺鼻、更加令人作呕，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邪气！
萧玄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顿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齐流！【呕…这什么味儿？！比茅坑还冲！】他内心疯狂哀嚎。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生理不适中，他体内那项签到得来的【基础药理辨识】技能，如同被强刺激激活的精密雷达，猛地捕捉到了这混杂恶臭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强烈刺激性的特殊气味！
【钩吻？！】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萧玄的脑海！伴随着这个名字涌入的，是系统灌输的、关于这种剧毒植物的零碎知识：全株剧毒！根茎毒性尤烈！味苦辛，性大热，误食后腹痛如绞，上吐下泻，身热恶寒…严重者脱水抽搐而死！其腐败后，气味浓烈刺鼻，混杂着一种类似苦杏仁的特殊腥气！
这气味…这症状…与外面那些病患何其相似？！
萧玄瞳孔骤缩！他顾不上恶心，猛地站起身，指着窝棚区的方向，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劈叉：
“不是瘟疫！是中毒！是钩吻！有人在水源里投了钩吻！快！按钩吻中毒的方向查！！” 他完全是凭着技能触发时的本能嘶吼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对毒物的恐惧和对投毒者的愤怒！
“钩吻？中毒？！”年轻医官和吏员都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钩吻？那不是剧毒草药吗？怎会出现在水源里？还如此大规模？
“快去查啊！”萧玄急得跺脚，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查他们喝的水！查那些死水塘！尤其是上游！肯定有东西！再晚就来不及了！”
就在工棚内一片混乱、吏员医官将信将疑之际——
工地入口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和车轴辘辘声。几辆悬挂着巨大“苏”字旗、装载着鼓鼓囊囊麻袋的骡车，在苏家管事和精壮仆役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为首的管事跳下车，对着闻讯赶来的工部李吏员大声道：
“李大人！我家小姐听闻工地恐有疫病之虞，忧心如焚！特命小人星夜从邻近州县调集防疫药材！石灰二十担！艾草、苍术、雄黄各十担！另有洁净布帛百匹！尽数捐与工地防疫！小姐吩咐，务必全力配合官府，遏制疠气蔓延！”
药材卸车，仆役们动作麻利地将一袋袋石灰、草药搬到临时医棚附近。浓郁的艾草和雄黄气味，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污浊。
萧玄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石灰和草药，又看看苏家管事那“忧心忡忡”的表演，再联想到之前她低价圈购泄洪区荒地、承包石料木桩的举动…
【啧！】他内心翻了个白眼，【这女人…鼻子是真灵！瘟疫（或者投毒）的苗头刚起，防疫物资就送上门了！表面上是雪中送炭，做足姿态，博取官民好感…背地里，怕是更方便她的人借着‘防疫’的名头，在泄洪区那些刚低价买到手的荒地上动什么手脚吧？】
【无奸不商！真是算盘打得噼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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