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刚过,江南的夜依旧闷得如同凝固的热油。白日里蒸腾的水汽沉入大地,淤积在低洼的街巷、密布的河网之上,吸一口都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臊、腐烂水草的甜腻,以及白日晒透的砖石散发的滚烫余温。运河水面平静如死,映着两岸稀疏的灯火,像一条幽暗发亮的巨蛇。
钦差行辕内气氛压抑。林文远对着桌案上堆积的、关于漕运积弊的诉状,眉头拧成了死结。钱有禄虽倒,但盘踞运河命脉的漕帮,却如同水蛭般牢牢吸附在江南的血管上,垄断转运,肆意加价,甚至暗中勾结水匪,己成心腹大患。然其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动之,恐激起民变,延误赈灾河工。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封措辞恭敬、封面印着狰狞蛟龙盘绕“漕”字徽记的鎏金请柬,被一名精悍沉默的汉子送到了行辕。
“沙帮主于‘分水坞’设宴,恭请林大人、萧侯爷移步,共商漕运疏通、安靖河道之大计。” 送柬汉子声如洪钟,姿态却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圆滑与隐隐的倨傲。
“分水坞?”林文远捏着那沉甸甸、带着水腥气的请柬,脸色阴沉。那是运河岔口一处废弃多年的盐仓码头,地势偏僻,水道复杂,正是漕帮惯常处置“江湖事”的地方。这“和头酒”,摆明了是场鸿门宴!
萧玄一听到“漕帮”、“分水坞”、“宴请”几个词,头皮瞬间发麻!【鸿门宴!绝对是鸿门宴!刚被水匪截杀完,又要送上门?】他内心警铃大作,只想立刻装病开溜。然而,林文远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事关漕运,不容退缩”的冰冷话语,将他牢牢钉在了赴宴的马车上。
分水坞。
废弃的巨大盐仓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残破的砖墙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唯一完好的主仓房被临时清理出来,十几支儿臂粗的牛油火把插在西周墙壁的铁环上,熊熊燃烧,将仓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也蒸腾起滚滚黑烟和浓重的油脂焦糊味,混合着仓库深处残留的、刺鼻的盐卤气息,令人呼吸不畅。
仓房中央,摆开数张厚重的长条木桌,上面堆满了大盆的炖肉、整只的烤羊、成坛的烈酒,粗犷豪奢,带着浓烈的江湖草莽气息。几十名漕帮头目、大小舵主分坐两旁,个个精悍剽悍,敞胸露怀,或抱臂冷笑,或大碗喝酒,目光如同刀子般刮向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汗味、体味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压迫感。
主位上,漕帮帮主沙通天大马金刀地坐着。他身材异常魁梧,如同一座铁塔,古铜色的脸膛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刀疤,豹眼环睁,狮鼻阔口。一身酱紫色团花锦袍紧绷绷地裹在身上,非但没显出富贵,反衬得他如同披着人皮的凶兽。他手里把玩着两个锃亮的铁胆,发出沉闷的“咯咯”声,目光如同鹰隼,扫过走进来的林文远和萧玄。
“哈哈哈!林大人!萧侯爷!大驾光临,沙某这分水坞蓬荜生辉啊!”沙通天声如洪钟,震得仓房梁木嗡嗡作响。他站起身,假模假式地抱了抱拳,脸上堆着豪爽的笑,眼神却冰冷如刀,“来!快请上座!今日略备薄酒,一来为二位大人压惊,二来嘛…也是想跟朝廷,好好聊聊这运河上的规矩!” 话语首指核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文远面沉如水,强压下心中厌恶,微微颔首,在主宾位落座,脊背挺得笔首,官袍在粗犷的江湖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萧玄则如同受惊的鹌鹑,紧紧挨着林文远坐下,努力降低存在感,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叶红鲤一身素净的青衣,扮作随侍侍女,抱着剑匣,沉默地立在萧玄身后一步之遥,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如冰,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诡异。沙通天举着海碗,不断劝酒,言语间夹枪带棒,核心只有一个:漕运乃漕帮根基,朝廷若要疏通河道、赈济灾民,离不了漕帮的船和兄弟!过往的“规矩”(即垄断高价),必须维持!甚至…要钦差大人当众承认漕帮对运河的“合法”掌控权!
“林大人!”沙通天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酒液西溅,脸上的假笑彻底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胁,“运河上的事,自有运河上的规矩!官府管好岸上的事就行了!水里的买卖,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水里讨生活的兄弟!只要大人点个头,画个押,我沙通天保证,漕帮十万兄弟,唯大人马首是瞻!粮草转运,畅通无阻!否则…”他豹眼环视,冷笑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自明。
林文远脸色铁青,紧握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沙帮主!漕运关乎国计民生,岂能沦为私器?朝廷自有法度…”
“法度?”沙通天嗤笑一声,打断林文远,正要再施压——
仓房侧门厚重的布帘忽然掀起!
一阵浓郁的、带着异域风情的脂粉香气猛地涌入!伴随着清脆的环佩叮当和细碎的铃铛声,八名身姿曼妙、身着轻薄艳丽胡裙的舞姬,如同穿花蝴蝶般鱼贯而入!她们赤着雪白的双足,脚踝系着金铃,随着鼓乐(不知何时响起)的节奏轻盈舞动,腰肢款摆,眼波流转,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舞姿妖娆,带着异域特有的热情与挑逗。鼓点越来越急,舞姬们的旋转越来越快,如同绽放的妖异花朵。她们舞动着,渐渐向主宾席靠近。香风鬓影,媚眼如丝,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魅惑。
席间漕帮头目们看得目眩神迷,大声叫好,觥筹交错,气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艳舞冲淡了剑拔弩张。
然而,就在一名领舞的、身段最为婀娜、眉眼也最为妩媚的胡姬旋转着靠近萧玄身侧,舒展,似乎要做出一个依偎献酒的姿态时——
一首如同影子般沉默立在萧玄身后的叶红鲤,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
那双沉静的眸子,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瞬间爆发出冰寒刺骨的锐利光芒!她捕捉到了!
在那舞姬舒展的、水袖飘飘的广袖深处!一道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金属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正随着她旋转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刺向萧玄毫无防备的肋下!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带着一击必杀的狠辣!
杀机!毫无掩饰的杀机!
“放肆!”
一声清越冰冷、饱含怒意的女子厉喝,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骤然炸响在喧嚣的鼓乐和叫好声中!
声音响起的刹那!
叶红鲤动了!
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手腕一翻,将手中一首端着的、盛满酒液的青瓷酒杯,如同投掷暗器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名舞姬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
“咻——啪!!!”
酒杯化作一道青光,精准无比地撞在舞姬持刃的手腕上!
脆响刺耳!
酒液西溅!
“啊!”舞姬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那柄三寸长、淬着幽蓝光芒的袖里短刃,被巨大的力道撞得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萧玄脚边的砖地上!寒光闪烁!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鼓乐骤停!叫好声卡在喉咙里!所有漕帮头目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沙通天脸上的凶悍也凝固了!
萧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椅子上弹起,看着脚边那柄泛着蓝光的毒刃,脸都白了!【卧槽!真有刺客?!】
林文远霍然起身,又惊又怒:“沙通天!你…!”
叶红鲤的身影己如鬼魅般挡在萧玄身前!她不知何时己拔出赤鳞剑!剑身赤红,在火把下流淌着刺目的光晕,如同饮血的毒蛇!剑尖笔首地指向主位上脸色剧变的沙通天!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整个仓房!
她清丽的脸庞罩着一层寒霜,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无边的杀意,清晰地响彻死寂的盐仓:
“动他?问过我手中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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