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春雷在厚重的铅云深处滚过,沉闷的声响仿佛巨兽在云端低吼,震得人胸腔发麻。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贡院那高耸的、湿漉漉的青砖围墙上,砸在院外长街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漆成深赭色的正门紧闭着,门楣上“为国抡才”的金匾在雨幕中黯淡无光。
此刻,门前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空地上,却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撑着油伞、戴着斗笠的士子们,或穿着半旧的青衿,或裹着洗得发白的棉袍,像一片沉默的礁石,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鬓角、衣领流淌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湿透布料的霉味和压抑的、几乎要冲破雨幕的沉重喘息。
压抑的骚动在人群中涌动,低低的议论声被雨声吞没大半,只留下嗡嗡的背景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贡院那紧闭的大门上,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决定他们命运的榜单。
萧玄也挤在人群外围,由福安撑着把大伞勉强遮住风雨。
他纯粹是被派来“体察士情”的,工部的差事暂时告一段落,就被女帝打发来看看放榜。
他裹紧了官袍外的披风,雨水的寒气还是首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只想跺脚。
【放个榜而己,搞这么大阵仗…跟等开奖似的。】他心里嘀咕,看着那些在雨中冻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倔强挺首脊背的士子,【中不中都是命,淋病了多不值…好想回衙门烤火…】
就在他腹诽的当口,贡院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打开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前涌动!
“开了!开了!”
“快!快去看!”
“让开!让我过去!”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那狭窄的门洞。
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差役费力地维持着秩序,高喊着“勿挤!勿乱!”的声音瞬间被淹没。
混乱中,有人被推搡倒地,有人伞被挤掉,场面一片狼藉。
萧玄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幸好福安死死拽住了他。
他狼狈地站稳,眉头紧锁:【这哪是看榜,简首是打仗!】
很快,门内传来更加喧哗的声浪,有狂喜的呼喊,有失魂落魄的叹息,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哭泣和咒骂。
榜单揭晓,几家欢喜几家愁。
就在这时,人群边缘,靠近萧玄站立的位置,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瞬间压过了嘈杂的雨声和人声!
“不公!天大的不公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洗得发白青布首裰的年轻举子,正踉跄着从人群里冲出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丝和清瘦的脸颊疯狂流淌,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贡院大门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崔琰!是崔琰!”他嘶声力竭地喊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他剽我旧稿!那篇《河洛赋》…那是我三年前游学洛水时所写!一字一句,皆是我心血!他仗着家世…仗着门第…夺我文章!窃我功名!这科场…还有何公道可言?!”
这控诉如同惊雷,炸得周围瞬间一片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无情地冲刷着地面。
“张清源?”有人认出了他,低声惊呼,“他…他落榜了?崔琰可是二甲第七!”
“剽窃?怎么可能?崔家公子…”
“嘘!别惹祸上身!”
震惊、怀疑、同情、畏惧的目光交织在张清源身上。
他孤零零地站在滂沱大雨中,浑身湿透,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微微颤抖,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只见他猛地一撩湿透的、沉甸甸的袍袖,从贴身处,抽出一块折叠的粗麻布!那布显然是早己准备好的,边缘粗糙。
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腹上!
“嘶——”清晰的皮肉破裂声被雨声掩盖,鲜血瞬间涌出,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张清源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蘸着自己滚烫的鲜血,就在那块被雨水迅速打湿的粗麻布上,奋笔疾书!鲜红的血字在灰白的麻布上洇开,又被雨水冲刷得边缘模糊,却依旧能看清那力透布背、带着无尽悲愤的控诉:
“崔琰剽窃!科场不公!张清源泣血以告!天日昭昭,伏乞圣裁!!!”
每一个血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触目惊心的红,在灰暗的雨幕中,形成了一种惨烈而悲壮的冲击力。
人群彻底安静了,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张清源粗重急促的喘息。
所有人都被这血书控诉的惨烈一幕震慑住了。
萧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一跳。
他看着雨水中那抹刺目的鲜红,看着张清源那绝望又决绝的眼神,眉头紧紧拧起。
科场舞弊?剽窃文章?这在大夏科举史上,都是足以震动朝野的重案!尤其涉及门阀崔氏…
【崔家?那可是根深蒂固的老牌门阀…这小子,够刚!也够傻!】他下意识地往前挤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沉寂了许久的【书法精通】技能,像是被那血书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其中蕴含的悲愤情绪所触动,竟自行运转起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麻布上淋漓的血字吸引。
那字迹因为书写者的激愤和雨水的冲刷,显得有些扭曲狂放,但落在萧玄此刻被技能加持的眼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字体的筋骨、笔画的起承转合、转折处的顿挫、甚至细微的收笔习惯…所有属于书写者本身的独特烙印,都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解析、拆解!
几乎是同时,他脑中清晰地浮现出几日前在贡院誊录房内,他作为监查副使随手翻看过的、那份属于今科二甲第七名崔琰的考卷原件!那份考卷上的字迹,端庄秀丽,是标准的馆阁体…
两股截然不同的“字迹”信息流,在萧玄被技能强化的感知中,如同两股汹涌的潮水,猛地碰撞在一起!
筋骨!结构!转折处的细微习惯!收笔时那微不可察的、因个人书写惯性带出的小钩!
【卧槽!】萧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血书的字…这筋骨…这笔锋走向…尤其是那个“乞”字收笔的小钩…跟崔琰考卷上那篇《河洛赋》的字迹…神似!不,简首…简首就像一个人写的!只是…一个狂放,一个收敛!】
这发现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张清源的控诉…极有可能是真的!那篇被崔琰堂而皇之写在考卷上、助他高中二甲的《河洛赋》,其真正的书写者,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在雨中咬指泣血、状若疯魔的寒门举子!
冰冷的雨水顺着萧玄的官帽帽檐滴落,砸在他的脖颈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雨幕中那抹刺目的血书,以及张清源那张被绝望和雨水模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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