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郊的别院内，药香混着桂花香弥漫。刘月斜倚在软榻上，看着阿忠将最后一味生肌散调入药汁，琥珀色的药液在青瓷碗中轻轻晃荡。肩胛上的伤口己结痂，却仍牵扯着隐隐作痛，提醒她半月前东郡那场凶险的刺杀。
“太傅，张医官说您再静养十日，便能拆绷带了。”阿忠捧着药碗吹了吹，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宫中来人，说陛下今日休沐，要亲自来看您。”
刘月指尖一颤，差点碰到枕边的《东郡治蝗图》。自胡亥伏诛、蝗灾平息后，秦始皇己半月未召她议事，朝野都在猜测帝王是否因她女子身份心生嫌隙，此刻突然驾临，倒让她有些意外。
“把案上的简书收起来。”她指了指草拟的《农桑新法》，又理了理素色襦裙——伤后她便不再着官服，宽松的家居服更显身形纤弱。院外传来车马声，夹杂着内侍尖细的唱喏，显然帝王仪仗己至。
秦始皇屏退了随行百官，只带了两名内侍踏入别院。他穿着玄色常服，未戴冠冕，乌发用玉簪松松绾着，倒比朝堂上多了几分烟火气。看见软榻上的刘月，他脚步微顿——素衣女子鬓边插着朵刚摘的桂花，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了层柔光。
“陛下万金之躯，何必亲来……”刘月欲起身行礼，却被他按住肩膀。“伤还没好，别乱动。”秦始皇的指尖触到她锁骨处的肌肤，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有些不自然。他迅速收回手，目光落在墙上的治蝗图上：“东郡的秋粮，收了多少？”
“回陛下，”刘月连忙接过话头，“用代田法的农户，亩产比往年增了三成。百姓还编了歌谣，说‘神鸡啄蝗，太傅护田’。”
秦始皇嘴角微扬，却又很快敛起：“哼，什么‘神鸡’，不过是些禽畜。”他转身从内侍手中接过锦盒，里面是颗鸽卵大的南海珍珠，“张医官说珍珠粉利于生肌，磨了掺在药里。”
珍珠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刘月却想起史书中秦始皇“收天下珠玉”的记载。“陛下，此等宝物，当藏于国库……”
“朕的国库，还缺这一颗珍珠？”秦始皇打断她，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别扭，“你若再推辞，就是嫌朕送的东西不好。”
阿忠识趣地退下煎药，院内只剩两人。秦始皇随意翻看着案上的竹简，忽然停在一卷《公羊传》批注处——那是刘月教扶苏时写下的“王者无外，天下一家”。
“扶苏在上郡，又给朕写信了。”秦始皇将竹简放下，声音平淡，“说要把长城沿线的荒地都开垦出来，还想把你的‘鸡群治虫’法用到北疆。”
刘月心中一动，知道话题要转到储君上。自胡亥伏诛，立储己成为朝野默认的议题，唯有秦始皇迟迟未下明诏。“公子仁厚，又知民间疾苦，必能成一代明君。”
“仁厚？”秦始皇冷笑一声，“当年宋襄公讲‘仁义’，结果兵败身死。治国光靠仁厚，行吗？”他忽然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鹰，“你说，朕若立扶苏为太子，那些老臣会怎么想？”
刘月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看见瞳仁里自己的倒影。“陛下，”她斟酌着开口，“商君之法‘赏不遗匹夫，刑不避大夫’，与太子的‘仁政’并不相悖。若能刚柔并济，大秦必能长治久安。”
秦始皇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到窗边。院中的桂树落了一地金黄，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语气难得地柔和：“你教扶苏读《礼记》，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朕当年打天下时，从没想过‘天下为公’，只想着‘天下为朕’。”
谈话间，阿忠端着新药进来，见气氛肃穆，便轻手轻脚地退下。刘月接过药碗，热气氤氲了视线：“陛下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己是‘天下为一’。若立太子，便是为‘天下为公’奠基。”
秦始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服药。当青瓷碗见底时，他忽然开口：“明日早朝，朕会下旨，立扶苏为太子。”
刘月猛地抬头，药汁溅在衣襟上也未察觉。这日思夜想的时刻终于来临，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似乎并不惊讶。”秦始皇挑眉。
“臣……”刘月定了定神，起身行礼，却因动作太急牵扯伤口，疼得蹙眉。秦始皇连忙扶住她，手臂穿过她腰间时，能清晰感受到女子纤弱的骨架。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
“小心些！”秦始皇松开手，后退半步，掩饰般地咳嗽两声，“立储之事，你功不可没。等你伤好，朕要你做太子太师，辅佐扶苏监国。”
“臣遵旨！”刘月再次叩首，心中却涌起复杂的情绪——历史的轨迹己彻底改变，那个本该亡于沙丘的帝王，此刻正站在她面前，谋划着大秦的万世基业。
秦始皇离开时，特意绕到药房，看着阿忠将南海珍珠磨成细粉。“这药，每日按时喂她服下。”他叮嘱道，语气不像帝王，更像寻常人家的长辈。内侍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陛下对谁如此上心。
别院恢复寂静，刘月走到桂树下，拾起秦始皇接住的那片花瓣。花瓣上似乎还残留着帝王指尖的温度，让她想起他方才扶住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切。
“太傅，您说陛下是不是……”阿忠捧着空碗，欲言又止。
“别胡说。”刘月打断他，将花瓣夹进《东郡治蝗图》，“陛下是明君，心中只有大秦江山。”
话虽如此，她却忍不住想起秦始皇看扶苏批注时，那难得柔和的眼神——或许在帝王坚硬的外壳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而她，有幸窥见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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