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立储诏书昭告天下的铜钟声穿透晨雾,惊起咸阳宫檐角的灰鸽。刘月在别院内接过内侍宣读的太子太师任命时,肩胛上的丝线刚被张医官小心拆去,新生的粉色肌肤在素衣下若隐若现。
她抚着愈合的疤痕,指尖触到皮肤下浅浅的凸起,忽然想起东郡蝗群中那支穿肩而过的冷箭——此刻宫阙之上,秦始皇的冕旒正随朝会的钟鼓微微晃动,金色流苏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他那日探病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被帝王威仪掩盖的关切。
“太傅,这是陛下特意让厨房做的百合莲子羹,说能去伤后余毒。”阿忠捧着描金食盒进来,盒盖掀开时,甜香混着淡淡的药气弥漫开来。刘月舀起一勺,看见碗底沉着几颗晶莹的南海珍珠粉——正是三日前秦始皇带来的那颗鸽卵大的珍珠,如今被磨成细粉融在羹里,入口即化,只留下温润的甜。
院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车马声,却比帝王仪仗少了几分森严。刘月掀帘望去,竟见扶苏一身戎装立在桂树下,玄色战袍上还沾着上郡的风尘。“太傅!”扶苏看见她,立刻大步上前,腰间佩剑撞到石桌发出清响,“学生刚接到诏书,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他身后的蒙恬将军拱手行礼,甲叶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末将护公子还朝,途中听闻太傅遇刺,特来探望。太傅,可还安好?”刘月注意到蒙恬袖中露出的战报一角,墨迹未干处写着“匈奴退七百里”——显然是扶苏在上郡的功绩。
“公子一路辛苦。”刘月请他们入内,瞥见扶苏发间未摘的胡地毡帽,“上郡风寒,怎不戴顶暖帽?”
“戴惯了这个,”扶苏不好意思地挠头,从怀中掏出个布包,“这是学生让民夫用新收的棉花缝的护肩,太傅伤刚好,可别再着凉。”粗布护肩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麦穗图案,针脚间还夹着几缕没理顺的棉絮,显然是他亲手做的。
看着扶苏期待的眼神,刘月心中一暖,刚要接过,院外突然传来内侍唱喏:“陛下驾到——”三人连忙出迎,只见秦始皇在李斯的陪同下踏入别院,身后跟着抬着木箱的内侍。帝王今日未穿龙袍,只着墨色常服,却在看见扶苏时,眉头微蹙:“你这帽子,成何体统?”
扶苏慌忙摘帽,露出被压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李斯上前一步,笑道:“陛下,公子刚从上郡归来,心系太傅伤势,想必是赶路匆忙。”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紫袍,腰间玉带比往日擦得更亮,显然是为立储大典做了准备。
秦始皇没再说话,只是示意内侍打开木箱。箱中整齐码放着十二幅帛画,每幅上都画着不同的农耕场景,落款处题着“令黔首自实田”——这是商鞅变法的核心政策,如今被秦始皇命人重新绘制,显然是要交给扶苏学习。
“谢父皇!”扶苏大喜过望,立刻凑过去翻看。刘月站在一旁,看见秦始皇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自己肩胛处,虽隔着衣料,却仿佛能穿透看到那道疤痕。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帝王迅速移开视线,指着帛画对扶苏道:“记住,农桑乃立国之本,你太傅在东郡治蝗,靠的就是‘以食为天’的道理。”
这句话让李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上前对刘月低声道:“太傅伤愈,真是大秦之福。老夫己让人将太子太师府修缮一新,明日便可迁入。”自胡亥伏诛,李斯彻底倒向扶苏阵营,此刻语气恭敬,与往日判若两人。
谈话间,阿忠端来新沏的茯茶。秦始皇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片刻,忽然对扶苏道:“你先去偏殿看看那些农书,朕有话与你太傅说。”虽有疑惑,还是乖乖跟着蒙恬离开。院内只剩两人时,秦始皇走到桂树下,拾起一片落叶在手中揉碎:“伤口……还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刘月一怔。“回陛下,己无大碍。”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秦始皇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个青铜小盒:“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蛤油,张医官说对生肌极好。”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那日在东郡,若不是朕让你去……”
“陛下言重了,”刘月打断他,抬头望向宫阙方向,立储的旌旗己在城头升起,“臣身为秦臣,为陛下分忧、为大秦效力,乃分内之事。”她刻意用“秦臣”二字,避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情愫。
秦始皇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将雪蛤油塞进她手中:“罢了,你总是有理。明日立储大典,记得穿朕赐你的那件云锦朝服,别给太子丢人。”他转身离开时,袍角扫过桂树,又有几片金黄的花瓣落下,恰好掉在刘月捧着的青铜盒上。
目送帝王车驾远去,刘月打开小盒,雪白的膏体散发着奇异的香气。阿忠凑过来小声说:“太傅,您看陛下方才的样子,倒像是……”
“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以男儿身的名头武装自己。”刘月沉声道,虽然这里的制度对女子并不苛刻,但,她,终归是女子。
与陛下,是不同性别的。
刘月合上盒子,将其小心收进妆奁,“明日大典,还有很多事要准备。”话虽如此,她抚着肩胛上的疤痕,想起秦始皇揉碎落叶时,那瞬间流露出的、属于“嬴政”而非“始皇帝”的担忧,心中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
夕阳西下时,扶苏抱着一摞农书来到她的书房,眼睛亮得像上郡的星空:“太傅,父皇给的帛画里,竟有当年商君丈量土地的竹简图!还有,学生在上郡试种的冬小麦,亩产比粟米还高!少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北疆见闻,刘月静静听着,偶尔指点几句,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外——咸阳宫的方向,灯火己次第亮起,其中最高处的那盏,想必是秦始皇仍在批阅奏折。
她知道,立储只是开始。扶苏仁厚却缺乏权谋,李斯虽己归顺却根基深厚,更远处的匈奴和百越,仍是大秦的隐患。而她肩上的疤痕,不仅是东郡遇刺的印记,更是提醒她,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一个女子要辅佐储君、改变历史,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太傅,您在想什么?”扶苏疑惑地抬头。
刘月回过神,对他温和一笑:“在想,明日大典之后,该教你如何用‘代田法’改良函谷关的土地了。”她拿起案头的《农桑新法》草稿,笔尖在“轻徭薄赋”西字上重重顿下——这不仅是给扶苏的功课,也是她对这个时代的承诺。
而此刻的咸阳宫内,秦始皇推开堆积的奏折,从砚台下取出片晒干的桂花,那是三日前在别院拾起的,如今夹在《商君书》里,与刘月的一缕青丝并排,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2BN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