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暮鼓刚响过三通,刘月的马车便停在了丞相府门前。
铜制门环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两名甲士按剑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过她素色的常服。阿忠上前通报时,门房老仆探出头,见是刘月,脸上的褶子顿时堆成一团:“哎呦,是刘太师!快请进,我家大人正在书房呢。”
穿过三进院落,檐角的铁马在晚风中轻颤。刘月注意到庭院里的石榴树,修剪得一丝不苟,连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与自己府邸那片“造纸作坊”的狼藉形成鲜明对比。看来,即便权势旁落,李斯仍维持着丞相的体面。
“大人,刘太师到了。”老仆在书房门口轻声禀报。
推门而入时,李斯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看一幅《商鞅变法图》。他身着玄色家居服,腰间未束玉带,花白的须发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萧索。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太师日理万机,怎有闲暇来老夫这寒舍?”
刘月环顾书房,西壁皆是竹简书架,唯独案头显眼处,摆着一片她送的纸页,上面用墨笔勾勒着铜网的经纬线。“丞相说笑了,”她走到案旁,指尖拂过那片纸,“昨日在朝堂上,见丞相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李斯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有劳挂心。老夫不过是……年纪大了。”他指了指对面的坐榻,“太师请坐。不知今日前来,除了‘探望’,还有何指教?”
刘月坐下时,留意到李斯袖口露出的一道浅疤——那是上次狱中挣扎时留下的。她开门见山:“丞相可知,臣今日在渭水边,见几个顽童用树枝写‘秦法’?”
李斯眉峰微挑:“哦?黔首子弟也知秦法了?”
“正是。”刘月取出一卷新纸,上面用朱笔抄录着《秦律》的节选,“臣打算将秦法编辑成册,用纸张印刷,分发各郡乡野。让百姓知道什么当为,什么不可为,如此方能‘知法不犯法’,于大秦长治久安,岂不是大有益处?”
李斯盯着那卷纸,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太师是想让‘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古训,就此作废?”他声音陡然拔高,“秦法严苛,是为震慑百姓。若让他们知晓律条细节,岂不是要与官府争辩是非?”
“丞相此言差矣!”刘月将纸卷展开,指着上面的字迹,“秦法虽严,却公正如一。百姓知法,才会敬畏法;懂法,才会遵守法。当年商君‘徙木立信’,为的就是让百姓信法。如今有纸为媒,正可将陛下的仁政与律法,传遍大秦每一寸土地。”
她站起身,走到《商鞅变法图》前,指着图中百姓围观木牍的场景:“丞相请看,商君变法时,也要将法令刻在木牍上,让百姓知晓。如今我们有了更轻便的纸,为何反而要让百姓蒙在鼓里?”
李斯沉默片刻,走到书案前,拿起那片画着铜网的纸页:“太师可知,当年焚书坑儒,是为了什么?”他语气低沉,“是为了让天下思想归一,让百姓只知耕战,不知其他。你如今造纸办学,广传典籍,不怕重蹈六国覆辙?”
“正因为怕重蹈覆辙,才更要让百姓读书!”刘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六国之亡,非亡于无书,而是亡于百姓不知国为何物。若天下人都知大秦律法、懂陛下苦心,谁还会轻易反叛?”
她看着李斯,目光坦诚:“丞相,臣知你心中有怨,怨臣夺了你权柄,怨这造纸之术动摇了法家根基。但请你看看这纸——”她举起手中的《秦律》纸卷,“它不是凶器,是桥梁。一座让陛下与百姓、让律法与人心相通的桥梁。”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的声音。李斯盯着那卷纸,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复杂的神色。他想起嬴政近日对刘月的倚重,想起太子扶苏对办学的支持,更想起自己岌岌可危的相位。或许,刘月说得对,时代变了,一张薄纸就能撬动的天下,再也不是靠严刑峻法就能牢牢掌控的了。
“你想如何编辑秦法?”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刘月心中一喜,知道僵局己破:“臣想请丞相亲自参与编辑。你最懂秦法精髓,可将律法分门类、作注解,让百姓看得明白。书成之后,署上丞相大名,让后世皆知,此乃大秦丞相李斯,为天下百姓所做之功。
李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让他署名?一个失势的丞相,竟能在这开天辟地的“纸书”上留下姓名?他看着刘月眼中的诚恳,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比他更懂“顺势而为”。
“太师就不怕……老夫在注解里做手脚?”他试探着问。
刘月朗声笑道:“丞相乃大秦柱石,岂会做那等宵小之事?再说,”她眨了眨眼,“这纸书要印 thousands of copies,丞相若想做手脚,可得先骗过天下百姓的眼睛。”
李斯忍不住“嗤”了一声,嘴角竟微微上扬:“好个刘月……算你厉害。”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片新纸,拿起狼毫:“说吧,这秦法该如何分门别类?‘盗律’‘贼律’‘田律’……”
见他落笔,刘月知道,这干戈总算化为了玉帛。她走到窗边,见月亮己爬上屋檐,清辉洒在相府的庭院里,给那修剪整齐的松柏镀上了一层柔光。远处,造纸官署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辰相映成趣。
“丞相,”她忽然开口,“待秦法纸书成后,臣想请你去咸阳官学,给孩子们讲讲‘商君变法’的故事。”
李斯握笔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眼中己无半分敌意,只有释然:“太师是想让老夫这个‘反面教材’,去给孩子们上课?”
“非也,”刘月笑道,“是想让孩子们知道,大秦能有今日,离不开每一位为它殚精竭虑的人。无论是当年的商君,还是如今的丞相,亦或是……”她指了指自己,“这个爱折腾破布烂麻的太师。”
李斯看着她眼中的光,忽然放下笔,道“我……明白了……”
亥时三刻,相府书房的灯仍亮着。刘月告辞时,见李斯正伏案疾书,朱笔在纸页上落下清晰的字迹,旁边堆放着己编辑好的《盗律》部分。老仆端来参汤,见此情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己有多久,没见自家大人这般专注地做事了?
“太师慢走。”老仆在门口送别,语气里多了几分恭敬。
马车驶离相府时,刘月掀开车帘,回望那座深宅。灯火通明的书房像一只眼睛,在沉沉夜色中注视着大秦的未来。她知道,李斯的妥协,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大秦,为了那份他毕生追求的“长治久安”。
“阿忠,”她靠在车壁上,忽然笑道,“你说,等天下百姓都读了纸书版的秦法,还会怕那些苛吏吗?”
阿忠挠了挠头:“小人不懂,但小人知道,以后批文书,再也不用搬那么多竹简了!”
刘月闻言大笑,笑声透过车窗,消散在咸阳城的夜风里。车窗外,月光如水,将街道两旁的柳树照得清清楚楚。她仿佛看见,不久的将来,大秦的每一个乡野村夫,都能捧着一卷纸书,在灯下细读秦法;每一个孩童,都能在学堂里,用笔墨书写自己的未来。
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当初那个竹简堆里,揉着太阳穴抱怨“竹简太笨重”的念头。一纸之轻,竟能载动千年文明;一念之微,也可改变万里江山。
刘月靠在车座上,闭上眼,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今夜的咸阳城,注定无眠,因为有新的希望,正在纸墨的香气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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