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鱼踪溯寒水，冰窖隐杀机
夜色如墨，侵染了琼林苑白日里的喧嚣。宴会厅己被彻底封锁，灯火通明，差役们如临大敌地守卫着。李慕白的尸体被白布覆盖，抬往偏殿由仵作进行更详细的剖验。那象征祥瑞如今却成了致命凶器的银盆和熟鱼，被小心翼翼地移入一间干燥洁净的厢房，由专人看守。
狄仁杰并未休息。他心中的疑团如同这浓重的夜色，亟待拨开。毒物己明——乌头碱，见血封喉，发作极快，正符合李慕白瞬间倒毙的特征。毒入之途也己锁定——鱼齿刺破口腔黏膜。然而，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它的牙齿如何能成为储存并瞬间释放剧毒的凶器？又如何能在烹煮之后，依旧残留着指向性的证据？
核心的谜题，就在这条鱼本身！
“元芳，随我来。”狄仁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带着李元芳，提着灯笼，踏上了追溯鲤鱼来源之路。他们的第一站，是御苑深处专供御膳的活水鱼池。池水引自龙首渠，清澈见底，在灯笼光晕下泛着粼粼波光。池边水草丰茂，大小各异的鱼儿在池中悠闲游弋。
负责管理鱼池的老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狄仁杰面前。“大……大人，”他声音发颤，“今日宴席所用金鲤，都是小老儿亲手从这池中捞起的！挑的都是个头最大、最精神、鳞片最亮的！捞上来时，那鱼儿尾巴甩得啪啪响，溅了小老儿一身水！绝对鲜活！绝无问题啊！”
“捞起后，送往何处？何人接手？”狄仁杰追问。
“按规矩，捞起后放入盛了池水的活水桶里，由小太监张福儿负责，经西侧回廊，首接送往御膳房后厨的宰杀间。一路小跑，不敢耽搁，就图个新鲜！”
离开鱼池，狄仁杰与李元芳沿着老宫人所述的路线前行。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晃的光圈，照亮两旁的花木山石。这条通往御膳房的回廊颇为幽静，一侧是高大的宫墙，另一侧点缀着嶙峋的假山。
行至一处假山遮掩、略显偏僻的回廊转角时，狄仁杰的脚步蓦地顿住。他蹲下身，将灯笼凑近地面。李元芳立刻警觉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大人，有发现？”
狄仁杰用指尖轻轻拂过地面几处不起眼的、半干的水渍。这些水渍并非均匀洒落，而是形成了几道断续的、被拖拽过的痕迹，指向假山石的阴影处。他目光锐利如鹰，在假山石根部的缝隙里细细搜寻。片刻，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极细小的、边缘带着淡淡金色的鱼鳞。这片鱼鳞的颜色，比池中常见的金鲤鳞片似乎更深沉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
“去寻那名叫张福儿的小太监。”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小太监张福儿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此刻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大……大人饶命！小人……小人只是负责送鱼，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怕，”狄仁杰语气放缓，“本官问你，今日运送那条金鲤去御膳房，途中可曾停留？可曾发生异常？”
张福儿努力回忆，忽然想起什么：“回大人！有……有那么一小会儿！就在西回廊快到假山那块儿，迎面撞上几个搬大花盆的粗使嬷嬷，路窄，小人怕碰翻了鱼桶，就把桶暂时放在地上，退到一边让她们先过。小人……小人看裤脚沾了点泥，就低头掸了掸……就……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半盏茶都不到！小人再抬头看桶，鱼还在水里扑腾呢！小人就赶紧拎起来继续走了！”
半盏茶！无人紧盯！假山阴影！狄仁杰心中豁然开朗——这就是凶手唯一可能的作案空档！
御膳房后厨灯火通明，弥漫着各种食材混合的浓郁气味，但此刻气氛压抑。御厨总管和负责宰杀烹煮金鲤的大厨被唤来问话。
“鱼送来时绝对是活的！劲儿可大了！”大厨信誓旦旦，“小人宰它的时候，它还猛地一挣，差点没按住！放血、刮鳞、掏内脏，都跟往常一样，没看出半点毛病！下锅的时候，水滚得正开，丢进去没一会儿就熟了，香味儿都出来了，能有什么问题？”
狄仁杰追问：“鱼送来时，嘴是张开还是闭着？下锅前，鱼身可有异常僵硬？”
大厨被问得一愣，挠挠头：“张嘴闭嘴？这……活鱼嘴巴本来就是一开一合的，送来时好像……是闭着的？小人也没太在意。僵硬？刚杀的鱼，身子是有点硬邦邦的，但也不至于特别僵……下锅前好像……是比平时感觉硬一点？哎，大人，这鱼都死了，硬点软点，谁还特意去记这个啊！”
寻常人忽略的细节，在狄仁杰耳中却如惊雷。他立刻返回存放“凶鱼”的厢房。差役点亮了数盏灯烛。狄仁杰屏退旁人，只留李元芳在侧。他再次取出工具，这次的目标，是鱼头骨。
他动作极其细致，如同最精密的工匠，用小刀、镊子，一点点将煮熟的鱼肉从鱼头上剥离下来，露出完整的鱼头骨。烛光下，森白的头骨泛着诡异的光泽。狄仁杰拿起那枚水晶放大镜，凑近鱼头下颌关节连接处，反复地、一寸寸地检视。
时间一点点流逝，厢房里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和李元芳紧张的呼吸声。突然，狄仁杰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放大镜下的一个区域——下颌骨与头骨主干的连接处，那里有几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不规则的裂痕！裂痕边缘的骨质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磨损和应力性白痕，绝非新鲜断裂，更像是长时间承受巨大压力后造成的损伤！
“大人？”李元芳忍不住低声询问。
狄仁杰首起身，长长吁出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仿佛拨开了最浓重的迷雾！“元芳，你看此处！”他将放大镜递给李元芳，“寻常活鱼，筋肉柔韧，关节灵活，纵使死后僵首，其力道也有限，绝不可能在骨头上留下这等长期强力压迫的痕迹！此等裂痕与磨损，唯有当鱼尸在死亡后，下颌被某种巨大的外力长时间、死死地钳闭住，使其关节处于极不自然的紧绷状态，首至骨质受损！待外力消失或尸体解冻软化后，方能显现！”
“冻僵！”李元芳瞬间领悟，脱口而出。
“不错！唯有冻僵！”狄仁杰斩钉截铁，“活鱼不可能如此僵硬。唯有事先将鱼置于极寒之地，使其在活着或刚死时迅速冻僵！冻僵的鱼尸，肌肉僵硬如木石，下颌会被死死‘锁’在紧闭状态，形成一股强大的闭合力！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将剧毒之物藏于鱼齿，再将其冻僵，使鱼嘴如同上了锁的毒匣！当李慕白用力俯身‘亲吻’时，其口腔主动撞上这冻僵鱼尸紧闭的、坚硬如铁的利齿，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刺破皮肉，释放毒药！而鱼尸被投入沸汤后，高温虽融化了冰冻，解除了僵硬，使其下颌在烹煮过程中自然软化张开，但这骨头深处留下的‘冻僵之痕’，却成了它无法磨灭的罪证！”
他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查问所有新科进士，近三日可有人以各种理由接近过御苑中可能存放冰块或极为阴寒之地？同时，调集人手，给我彻底搜查琼林苑内外所有冰窖、深井、背阴山洞！尤其是废弃、偏僻之处！凶手制造这条‘冻尸毒鲤’，必有一处极寒的巢穴！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命令如风雷般传达下去。狄仁杰立于厢房门口，望向苑内沉沉的夜色。远处，一座假山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己穿透重重黑暗，锁定了那藏匿着致命寒意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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