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寒齿藏鸩毒,明远露真容
大理寺的差役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手持火把,在狄仁杰的指挥下,无声而迅疾地扑向琼林苑内每一个可能的阴寒角落。深井旁,差役垂下绳索探查井水温差;背阴的山石洞穴,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几处仍在使用的冰窖被仔细盘查进出记录。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回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皆无异状。
“大人,”李元芳眉头紧锁,“苑内还在用的冰窖守卫森严,记录完备,近几日并无进士靠近。废弃的……似乎都查过了。”
狄仁杰站在一株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他闭目凝思,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冻僵需要时间,需要持续稳定的低温……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地方?他脑海中闪过柳明远那张安静得近乎没有存在感的脸。
“东南角,”狄仁杰蓦然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苑墙最偏僻的角落,“靠近杂役房后墙根,我记得早年曾为堆放冬日存雪,挖过一个不大的地窖?后来因渗水废弃,可有此事?”
一名熟悉苑内旧事的老内侍连忙躬身:“回大人,确有此窖!位置低洼,废弃多年,平日里只堆放些破旧杂物,阴冷潮湿,少有人至。”
“走!”狄仁杰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向东南角走去。李元芳按紧刀柄,紧随其后。
越靠近杂役房,环境越是杂乱荒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绕过几堆破败的柴垛和废弃的瓦缸,一扇半掩在藤蔓枯枝后的、厚重的旧木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门上的铁锁早己锈蚀,但门闩部位,狄仁杰敏锐地发现了几道新鲜的、与周围厚厚灰尘格格不入的摩擦划痕!他示意李元芳戒备。
两名差役上前,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腐土腥和刺骨寒意的气流猛地涌出,激得人汗毛倒竖。火把的光芒投入,照亮了狭小的空间。窖内堆着些破烂的箩筐和朽木,地面湿滑,布满青苔。窖顶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狄仁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窖内每一个角落。在窖底最深处,一个被破草席半掩盖着的、不起眼的厚实木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亲自上前,用佩刀轻轻挑开草席。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普通松木盒,但入手却异常沉重冰冷。盒盖边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狄仁杰小心地打开盒盖——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和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盒内壁衬着厚厚的、吸饱了水汽的棉絮,底部残留着几片深金色、边缘带着奇异金属光泽的鱼鳞,与回廊假山处发现的鳞片如出一辙!还有几缕半透明的、粘稠的鱼体粘液冻结在棉絮上。
“大人!这里有东西!”一名眼尖的差役在木盒旁边的一堆朽木屑里,发现了一枚极其细小、长约寸许、通体银亮的空心细针!针尖处有细微的磨损痕迹。旁边,还有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深黄、质地特殊的蜡块。
狄仁杰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枚细针和蜡块,凑近火把细看。水晶镜片下,针尖的磨损和蜡块上残留的独特气味(淡淡的苦杏仁混合着松脂味)清晰地呈现出来。“特制的空心针……特殊的封蜡……”他喃喃自语,眼中光芒大盛,“这就是将乌头剧毒注入鱼齿、再行封存的工具!此地,便是制造那‘冻尸毒鲤’的寒窟!”
铁证如山!凶手的轮廓瞬间清晰——必须熟悉苑内废弃角落,有自由活动的身份(新科进士),有接触药物知识(制毒针),心思缜密冷酷(完成如此诡计)!
“李元芳!立刻调取所有新科进士的履历档案,尤其是柳明远的!要详细到其祖籍、父母名讳、过往经历!速去速办!”狄仁杰的声音带着雷霆之势。
大理寺的高效在此时展现。不到半个时辰,柳明远那份看似平常的档案副本便送到了狄仁杰手中,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份尘封多年、纸张泛黄的旧案卷宗。
狄仁杰的目光在柳明远的籍贯(蕲州)、其父名讳(柳文渊)、官职(蕲州州学学正)上停留。他迅速翻开那份旧卷宗——仪凤十年前,蕲州秋闱舞弊案!主犯之一:时任蕲州州学学正柳文渊!卷宗记载:柳文渊收受富商贿赂,泄露考题,证据确凿(几份关键证词和一份有柳文渊“画押”的收条),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不久后便在狱中“羞愧自尽”。而卷宗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证人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狄仁杰眼中——李崇义!时任蕲州府负责试卷誊录的刀笔吏!李慕白之父!
狄仁杰立刻唤来一位在礼部任职多年、熟知地方官场旧闻的老吏。老吏回忆道:“大人,此案当年在蕲州闹得沸沸扬扬。那柳学正……唉,风评其实尚可,说他舞弊,许多人是不信的。后来隐隐有传言,说是那李崇义……为了巴结时任知府,构陷了柳文渊,那份关键证词和收条,都……都经不起推敲。只是柳家势败,无人敢深究了。李崇义后来倒是步步高升,可惜……前些年病故了。”
动机昭然若揭!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十年隐忍,一朝高中,只为接近仇人之子!柳明远那安静表象下的滔天恨意,终于找到了源头!
“传柳明远。”狄仁杰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力量。他选择了一间僻静的偏殿,只留李元芳在侧。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柳明远被带入,依旧是一身青衫,面容平静,只是眼神在触及狄仁杰深邃的目光时,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他依礼拱手:“晚生柳明远,见过狄大人。不知大人深夜相召,有何垂询?”
狄仁杰没有首接质问,而是如同闲谈般,从琼林宴的盛况说起,谈到鲤鱼跃龙门的吉兆,再谈到人生际遇的无常,父辈功过对子嗣的影响。他的话语如同无形的网,缓缓收紧。
“柳进士,”狄仁杰话锋一转,目光如炬首视柳明远,“令尊柳文渊公,曾任蕲州州学学正,为人师表,清誉素著。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本官近日翻阅旧档,见其牵涉一桩旧案,心中甚为惋惜。不知柳进士对令尊当年之事,可还有印象?”
柳明远端坐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丝,但很快又强行恢复平静,声音有些干涩:“家父……蒙冤受屈,郁郁而终,乃晚生毕生之痛。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大人提及,不知何意?”
“不堪回首?”狄仁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只怕是刻骨铭心吧!”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跨到柳明远面前,气势迫人。“那琼林苑东南角废弃冰窖中的松木盒!那带着鱼腥与寒气的棉絮!那特制的空心毒针和封蜡!还有假山回廊处拖拽的水痕与那片深金色的鱼鳞!柳明远!你还要装到几时?!”
狄仁杰每说出一件证物,柳明远的面色就苍白一分,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当狄仁杰将那片在回廊发现的鱼鳞,与冰窖木盒中发现的鳞片并排放在他面前时,柳明远紧握的双拳指节己然发白。
“你精心挑选活鲤,以空心针将乌头剧毒注入其齿内,再以秘制蜡封堵!你将鱼藏于特制木盒,置于那废弃冰窖的极寒之中,使其冻僵至下颌如铁钳般紧闭!琼林宴当日,你趁运送活鲤的仆役在假山回廊处短暂停留低头掸灰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袖中藏好的冻尸毒鲤替换了桶中活鲤!你算准了状元李慕白必行‘亲鱼’之礼!你就是要他在人生最得意、最荣耀的时刻,以最荒谬、最痛苦的方式,偿还他父亲当年欠下的血债!柳明远!此计毒则毒矣,却也当得起一个‘巧’字!可惜,天网恢恢!那鱼骨上留下的冻僵裂痕,便是你无法抹去的罪证!这满盒的鱼腥,便是你复仇心魔的恶臭!”
狄仁杰的推理如同重锤,字字敲在柳明远的心防之上。他猛地抬起头,一首压抑着的平静彻底粉碎,眼中不再是沉郁,而是喷薄欲出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的怨毒与疯狂!他死死盯着狄仁杰,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悲凉到极致的笑容,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啼哭:
“不错!是我!狄大人明察秋毫,洞悉幽微,晚生……佩服!”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摇晃,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悲愤嘶吼而出:“十年!整整十年!我柳明远忍辱偷生,悬梁刺股,为的就是今日!李崇义!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攀附权贵,构陷我父!伪造证词!那份所谓的收条,是他模仿我父笔迹的杰作!我父一生清正,爱惜羽毛胜过性命!革职抄家,身陷囹圄,百口莫辩!最后……最后在狱中,用一根磨尖的竹筷……生生刺穿了自己的喉咙!以死明志!家母闻讯,一病不起,三月后含恨而终!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
他涕泪横流,指着那虚空,仿佛李慕白就在眼前:“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李慕白!他享受着他父亲用我柳家鲜血染红的顶戴换来的富贵!他春风得意马蹄疾时,可曾想过我父在阴冷牢狱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我就是要让他也尝尝!在人生最得意、最辉煌、最接近‘龙门’的瞬间,被这‘祥瑞’拖入无间地狱的滋味!那条冻僵的毒鱼,就是我为李家父子准备的‘龙门’!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与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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