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火油石的指向
凉州官衙的书房里，烛火通明。狄仁杰将那包从陈九靴底刮下的黑色颗粒，小心翼翼地摊开在铺着白色细麻布的桌案上。几粒微小的颗粒，在烛光下闪烁着暗沉油润的光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狄仁杰拿起一枚小巧的放大水晶镜，凑近了仔细观察。颗粒表面粗糙，棱角分明，质地坚硬，绝非寻常沙石。他取过一根细银针，轻轻刮下一点粉末，置于烛火上灼烧。嗤的一声轻响，一缕极淡的青烟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刺鼻的焦糊气味，隐隐夹杂着一丝类似燃烧沥青的臭味。
“大人，此物绝非凉州左近所有。”李朗在一旁肯定地说，“属下查阅了府库中所有河西及西域矿藏图志，未见有记载类似矿物。”
狄仁杰放下银针，目光凝重：“不错。此物沾附力极强，能嵌入靴底缝隙深处，历经沙暴、转运而不脱落，其粘稠时必如胶似漆，冷却后又坚硬如铁。更兼有这独特气味…定是来自某处特殊之地。”他沉吟片刻，对李朗道：“明日一早，你随我微服出衙，去市集走走。凉州商贾云集，或有见多识广之人识得此物。”
翌日清晨，凉州西市己是人声鼎沸。胡商的驼队卸下香料宝石，汉商的马帮运来丝绸茶叶，各色语言腔调混杂，形成一股独特的边城活力。狄仁杰与李朗扮作收购西域奇石的商人，在市集中穿梭。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们找到了目标——一个挂着“粟特奇珍”招牌的摊子。摊主是个年约六旬的粟特老者，深目高鼻，裹着色彩斑斓的头巾，眼神精明世故，正拿着小锤叮叮当当地敲打一块原石。
狄仁杰上前，用流利的粟特语夹杂着官话寒暄几句，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西域奇石矿物。他装作不经意地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角，露出里面那几粒黑色颗粒：“老丈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在下偶得此物，坚硬异常，遇火有异臭，却不知是何矿藏？产自何方？价值几何？”
老粟特商人眯起眼睛，接过布包，倒出那几粒黑色颗粒在掌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感受其硬度；又凑到鼻端深深嗅了几下；接着，他做了一个与狄仁杰昨夜相同的动作——用小刀刮下一点粉末，凑近摊位上点燃的油灯灯焰。
嗤！青烟冒起，那股刺鼻的焦糊臭味再次弥漫开来。老商人脸色一变，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抬头看向狄仁杰，压低了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道：“客人…此物非同小可！这不是寻常玩赏的石头！”
“哦？愿闻其详。”狄仁杰神色平静。
老商人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此物名曰‘**火油石**’，也叫‘地脂石’或‘鬼油石’！极其罕见歹毒！据老朽所知，整个河西走廊，方圆千里之内，只有一处地方有这东西——西北方向，深入突厥境内约莫三百里，靠近‘黑石山’（虚构地名）北麓的一条背阴峡谷深处！那里地表有裂缝，常年渗出一种粘稠如糖稀、色黑如墨、恶臭扑鼻的油膏！日头暴晒或遇冷，便凝结成这种坚硬的石头！因其气味难闻，燃烧起来黑烟滚滚，火焰呈绿光，且极易粘附衣物鞋履，本地人视为不祥，避之唯恐不及，更无人开采贩卖！”
“黑石山…背阴峡谷…”狄仁杰心中豁然开朗，如同黑暗的房间陡然射入一道强光。陈九靴底的火油石，首接指向了突厥境内的这个隐秘地点！这绝非偶然！
“老丈可知那峡谷具体方位？或是附近有何突厥部落活动？”狄仁杰追问。
老商人摇摇头：“具置难言，只知在黑石山北。至于部落…察哈台部的牧场，似乎离那黑石山不算太远。客人，听老朽一句劝，这东西沾上晦气，知道来历便罢，莫要深究了。”他眼中带着一丝敬畏与忌惮，将火油石颗粒小心地包好，递还给狄仁杰。
线索清晰了！狄仁杰心中翻涌。陈九死于沙漠（靴底有普通沙漠沙），尸体却沾染了突厥黑石山特有的火油石，最后出现在突厥军营外！这中间，必然存在一个转运点——那个渗出火油膏的峡谷！突厥人煞费苦心将一具尸体从沙漠运到峡谷，再抛尸军营，目的只有一个：掩盖陈九真正的死亡地点和原因！那个地点，必然藏着“鬼驼”与“沙暴”的惊天秘密！
回到官衙，狄仁杰立刻召来凉州军府司马，调阅近期捕获的突厥探子名录。很快，一个名叫“阿史那骨咄”的探子被带到了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此人身材矮壮，脸上带着刀疤，眼神桀骜，是察哈台部有名的“沙狐”，对边境地形了如指掌。
审讯由狄仁杰亲自坐镇。没有刑具恐吓，只有冰冷的事实和狄仁杰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
“骨咄，黑石山北麓的背阴峡谷，火油石的味道，不好闻吧？”狄仁杰开门见山，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首刺对方要害。
骨咄脸上的桀骜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黑石峡谷是他们小队用来藏匿物资、处理“特殊物品”的绝密据点，这唐人高官如何得知？还知道火油石？
“三天前，莫贺延碛死了一个唐人向导，他的尸体，是你们小队从沙漠运到黑石峡谷，再丢到疏勒河故道的，对吗？”狄仁杰继续道，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亲眼所见的事实。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几粒在灯火下泛着油光的黑色颗粒。“这，就是在他靴底找到的。峡谷里的火油石，粘性很大。”
骨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对方连时间、地点、转运过程都说得一清二楚，连那该死的、只有峡谷深处才有的火油石都成了铁证！他最后的心理防线被这精准而致命的细节彻底击溃。
“是…是左厢吐屯…还有乌萨法师的命令…”骨咄在地，声音颤抖，“三天前…深夜…我们接到传信…在…在莫贺延碛‘鹰嘴沙’西边二十里的流沙坑附近…找到那具尸体…用骆驼驮着…走‘蝎子道’…连夜运回黑石峡谷…藏在…藏在废弃的烽燧石洞里…过了一天…又按命令…把尸体扔到…察哈台军营外面的河滩…”
“鹰嘴沙西二十里…流沙坑…”狄仁杰心中默记，这正是陈九失踪地点附近！他紧盯着骨咄：“乌萨法师？他为何要杀一个向导？那‘鬼驼’幻影，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乌萨法师的名字，骨咄眼中露出极深的恐惧，仿佛那名字本身带着诅咒：“法…法师的神通…不是小人能揣测的…他…他能召唤沙暴，能…能让沙漠里出现幽灵…那唐人向导…据说…是识破了法师的神通…才…才被沙神收走的…”他语无伦次，显然对那神秘的巫师充满了敬畏。
逻辑的链条终于扣紧！狄仁杰心中雪亮：陈九在“鹰嘴沙”附近识破了突厥巫师利用幻象（鬼驼）诱骗商队偏离安全路线踏入陷阱（流沙坑）的阴谋，并试图带领商队避险，因此招致杀身之祸！那场吞噬他的“沙暴”，极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精准灭口！而尸体被转运，就是为了掩盖这个致命的陷阱地点和幻术的秘密！
“李朗，”狄仁杰走出密室，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准备快马，带上最精干的人手，我们立刻返回‘鹰嘴沙’！陈九指缝里那些特殊的深棕色驼毛…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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