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蜃楼诡谋
烈日再次炙烤着莫贺延碛边缘的“鹰嘴沙”区域。这里沙丘连绵，状如猛禽的喙部，地势相对复杂。狄仁杰、李朗以及八名挑选出来的凉州军精锐斥候，全部换上了当地牧人或寻宝人的粗布衣服，脸上涂抹着防沙的油脂和尘土，携带简易的勘测工具（绳索、木桩、罗盘）和水囊，伪装成寻找水源或矿脉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这片死亡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尚未散尽的诡异气息。张驼爷描述的“幽灵驼队”出现的位置，商队遭遇沙暴的地点，陈九消失的痕迹（早己被风沙掩埋），以及骨咄供述的转运尸体的起点——流沙坑附近，构成了狄仁杰重点搜索的区域。
热浪扭曲着视线，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斥候们分散开，以陈九最后消失点为中心，呈扇形向外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点异常。狄仁杰则站在一处较高的沙丘上，手持罗盘，对照着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形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看似平静的沙海，尤其是西北方向——那是骨咄供述的流沙坑方向，也是幻象来源最可能的方位。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无尽的金黄沙丘和偶尔被风吹出的森白兽骨，一无所获。汗水浸透了众人的衣衫，又被迅速烤干，留下盐渍。失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大人，这鬼地方，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一名斥候忍不住低声抱怨。
就在这时，负责搜索流沙坑边缘区域的李朗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大人！这边！有发现！”
狄仁杰精神一振，立刻带人赶了过去。只见李朗半蹲在一处被风侵蚀得坑洼不平的沙地边缘，正用手小心地拂开一层浮沙。浮沙之下，露出一个弧形的、边缘异常光滑的金属物体的一角！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暗黄色的金属光泽。
“是铜！”李朗用力将其周围的沙土扒开。那物体逐渐显露真容——是一块约莫两个巴掌大小、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的青铜碎片！碎片呈现出明显的弧形，厚度惊人，沉甸甸的。碎片表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细微的、有规律的放射状打磨痕迹。
“好重的铜片！”一名斥候帮忙将其挖出，入手沉重冰凉。
狄仁杰接过铜片，指尖抚过那光滑如镜的弧面和精密的打磨纹路，眼神骤然亮起！这不是普通的器物碎片！这弧度，这打磨的精度…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的高地，又回头看向当初“幽灵驼队”出现的沙丘位置，再低头看看手中的铜片，一个惊人的构想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再找！附近肯定还有东西！”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众人立刻在发现铜片的周围仔细搜索。很快，在几丛稀疏的骆驼刺旁，又有人发现了新的东西——不是金属，而是几缕散落在沙砾中、颜色深棕、极其粗硬的毛发！与陈九指缝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是骆驼毛！深棕色的！不是我们商队的！”李朗捡起毛发，对比着随身携带的样本，肯定地说。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狄仁杰强大的逻辑思维迅速拼凑起来！他仿佛看到了那惊人的诡计在眼前上演！
回到凉州官衙书房，己是深夜。狄仁杰屏退左右，只留下李朗和闻讯赶来的张驼爷。他将那块沉重的青铜碎片“咚”地一声放在书案上，又将那几缕深棕色驼毛和一小撮普通的沙漠黄沙并列摆开。
“张驼爷，李朗，”狄仁杰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鬼驼’之谜，今日可解。”
张驼爷看着那铜片和驼毛，一脸茫然。李朗则目光灼灼。
狄仁杰指着铜片：“此物，乃巨大凹面铜镜的碎片！边缘打磨如此光滑，只为聚光反射！非宫廷匠作或军国重器不可为！”他走到悬挂的河西地图前，手指点向“鹰嘴沙”区域。
“看，当日傍晚，商队行至此处，”他手指商队位置，“‘幽灵驼队’幻影，出现在前方沙丘上空，”手指幻影位置，“而骨咄供述，陈九尸体是从西北方二十里外的流沙坑找到的，”手指流沙坑位置，“我们，正是在那流沙坑边缘，发现了这铜镜碎片和深棕色驼毛！”
他拿起几缕深棕色驼毛：“商队的骆驼，可有此毛色？”
张驼爷立刻摇头：“没有！我们的驼队，多是黄褐、浅棕，绝无此等深棕如栗之色！”
“不错！”狄仁杰眼中精光西射，“这驼毛，属于一支**真实存在**的驼队！它就隐藏在西北方，距离‘幽灵驼队’幻影出现位置更远的高地上！很可能，就在那流沙坑附近的高处！”
他拿起那块铜镜碎片，走到窗边，对着烛光调整角度。一束集中的光线被反射出去，在墙壁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看，这便是原理！”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穿透力，“突厥人，或者说，那位神秘的乌萨法师，深谙沙漠天象之秘！他知晓在特定季节、特定时辰——比如酷热傍晚，地表急剧降温时——沙漠低空容易形成一种‘逆温层’！上方的空气比下方的暖，如同一个天然的、巨大的、倾斜的透明‘透镜’！”
他回到地图前，手指从西北方高地（真实驼队位置）划向“透镜”（逆温层区域），再折射向商队前方的幻影位置：“乌萨法师，在西北高地，布置了一支真实的驼队（故有驼毛遗留）！然后，用**巨大的、精心打磨的凹面青铜镜阵列**（碎片即是证据），将这支真实驼队的影像，捕捉、汇聚、投射出去！这束光线，穿过沙漠傍晚形成的天然‘逆温层透镜’，发生偏折！最终，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将影像‘搬移’、‘放大’、‘扭曲’地呈现在商队前方的错误路线上空！这就是你们看到的无声、扭曲、宛如幽冥的‘幽灵驼队’！”
张驼爷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李朗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撼。
“这幻象的位置，被精心设计在**流沙区**的上方！”狄仁杰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流沙坑的位置，“目的，就是利用商旅对沙漠未知的恐惧，诱使他们惊慌失措，偏离安全的古道，一头扎进这死亡的陷阱！或是踏入他们预设的伏击圈！”
“陈九！”张驼爷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发颤，“九哥…他一眼就看穿了那不是真驼队！他喊‘沙魇’，就是要我们别上当，往南避开那流沙坑！”
“正是如此！”狄仁杰沉声道，“陈九经验丰富，识破了幻象的本质，更看穿了幻象指引的方向是死路！他的警告和强行改变路线的举动，首接破坏了乌萨法师的阴谋！所以，他必须死！”
他拿起书案上那撮普通的沙漠沙：“至于那场瞬间爆发、精准吞噬陈九的‘沙暴’…”狄仁杰冷哼一声，“绝非天灾！骨咄提到乌萨法师能‘召唤沙暴’。我推测，很可能是巫师或其同伙，潜伏在近处，利用特制的火药筒或大型的皮囊鼓风器械，人为制造的**局部的、定向的强力沙尘旋风**！目的就是制造‘天谴’、‘沙神发怒’的假象，精准地除掉陈九这个识破幻象的关键人物！那风旋的轨迹异常，正是人为操控的痕迹！”
书房内一片死寂。张驼爷浑身在椅子上，后怕得几乎虚脱，喃喃道：“原来…原来是这样…好毒的计！好狠的心！”李朗则紧握拳头，指节发白，对突厥巫师的阴险和狄仁杰的洞见力感到无比震撼。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手指沿着幻象光路的反方向，坚定地指向西北方高地深处，一个被标注为古代战场遗迹的地方——“白骨甸”！
“能架设如此巨大的铜镜阵列，必然需要一个稳固、隐蔽、视野开阔且符合投射角度的据点。”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白骨甸，那片遍布风蚀岩柱和古战场废墟的险恶之地，就是乌萨法师最佳的巢穴！也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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