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冢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狄仁杰在李元芳的护卫下，带着本郡最有经验的老仵作，以及一脸不情愿的周县令及其随从，来到了赵老栓陈尸的现场。
雨水冲刷了一夜，现场泥泞不堪，脚印杂乱。但狄仁杰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这片被死亡和恐惧浸透的土地。他蹲下身，不顾泥泞，仔细查看赵老栓倒卧的位置。李元芳如铁塔般侍立一旁，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阴森的树林和沉默的石像生，尤其是那尊无头的将军石雕。
“死者赵老栓，”老仵作在狄仁杰的示意下开始初步验看，“面部表情确系极度惊恐，符合惊吓致死之状。然……”他迟疑了一下，在狄仁杰鼓励的目光下，小心地拨开死者脖颈处粘着的泥污和衣领，“大人请看此处。”
一道极细、极淡的暗红色线状痕迹，横亘在赵老栓的喉结下方，长约一寸。颜色极浅，边缘整齐，若非仔细分辨，极易被忽略或被泥污掩盖。
狄仁杰眼神一凝，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极小心地在那痕迹上轻轻一探，随即凑近鼻端闻了闻，又对着日光仔细观察针尖。他沉声道：“非擦伤，乃利器所留。伤口极细，入肉不深，但位置精准，恰好切断喉管要害。针尖有极淡的腥气，若非剧毒，便是淬有某种麻痹之物，意在瞬间致命，使死者连呼救都来不及。”他看向仵作，“惊吓或许是表象，这细微伤痕，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此言一出，周县令等人脸色大变。
狄仁杰的目光又落在赵老栓紧握的右手上。李元芳上前，小心地掰开死者僵硬的手指，取出了那半块青铜碎片。狄仁杰接过，用丝帕擦去泥污，仔细端详。碎片不大，边缘锋利，断口很新，上面残留着繁复古老的云雷纹和某种兽面图案，透着一股沧桑而神秘的气息。
“此物绝非寻常家什，”狄仁杰沉吟道，“纹饰古朴，当是古物。赵老栓一个守陵人，临死为何紧握此物？是凶器碎片？还是……他发现了什么？”他小心地将碎片收起。
接着，狄仁杰的目光转向地面。泥泞中，除了赵小虎和后来衙役的脚印，靠近尸体不远处，有几行凌乱、深浅不一的马蹄印，一首延伸到神道深处，消失在荒草和雨水的痕迹里。
“元芳，你来看这些蹄印。”狄仁杰指着其中几处。
李元芳蹲下细看，浓眉微蹙：“大人，这些蹄印乍看是受惊马匹所留，但细观之下，有些蹊跷。深浅不一尚可用马匹受惊解释，但部分印迹的边缘过于清晰规整，像是……刻意压印出来的。而且，”他指着几处蹄印的走向，“方向杂乱无章，似在原地打转，不似惊马狂奔的连贯轨迹。倒像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的痕迹。”
狄仁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非真马受惊所留，乃伪造之物。或为特制蹄铁模具，或为其他手段。”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尸体周围的荒草，“凶手行凶，必在近处。制造蹄印混乱，既可混淆视听，亦可掩盖其自身足迹。元芳，仔细搜查附近草丛，看是否有被反复踩踏、刻意掩盖的痕迹，或凶器遗留。”
李元芳领命，如同猎犬般在泥泞的草丛中仔细搜寻。片刻，他在距离尸体约十步外的一簇茂密荆棘旁停下，拨开倒伏的草茎：“大人，此处！”
只见那片泥土明显有被反复踩踏、后又用枝叶粗略掩盖的痕迹，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浅坑状。坑边的泥土中，李元芳还发现了一小块不起眼的、黏稠的黑色物质，约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淡淡的油脂和松烟混合的气味。
“此乃何物？”狄仁杰接过，捻了捻，触感油腻。
“似是……一种特制的油泥？”李元芳思索道，“本地猎户有时用类似之物保养皮具和夜间照明用的松明火把，可防水增亮。”
狄仁杰小心收起油泥：“此物出现在此，绝非偶然。或与伪造蹄印有关，或与那‘无头幽灵’有关。”他转向一旁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赵小虎，语气温和下来：“小虎，莫怕。本官狄仁杰，定会查明真相，为你父伸冤。你父生前，可曾有何异常？或提起过冢上发现什么古怪？”
赵小虎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看了看周县令，又看了看阴森的将军冢，只是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鬼……是无头将军……索命……俺爹他……他看见了……”语无伦次，显然惊吓过度。
狄仁杰知他此刻问不出更多，不再勉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心中却己有了初步判断：此绝非鬼魅作祟！乃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利用将军冢的恐怖传说，以某种手段制造“无头骑兵幽灵”幻象，目的有二：一是制造恐慌，阻吓旁人靠近；二是为其行凶提供掩护，趁乱杀死可能发现其秘密的守陵人赵老栓！脖颈的伤痕是致命手段，幻象是障眼法。那么，幻象如何制造？凶手又在掩盖什么秘密？
夜色再次降临，风雨虽停，但薄雾渐起，将军冢更添诡秘。狄仁杰与李元芳并未回城，而是悄然潜伏在神道旁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之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他们选择了昨夜赵老栓遇害的大致方位附近。
“元芳，今夜若那‘鬼影’再现，你切莫冲动追赶，首要看清其来去踪迹，尤其注意其‘消失’之处。”狄仁杰低声嘱咐。
“大人放心，元芳明白！”李元芳紧握腰间佩刀，屏息凝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气侵骨，虫鸣唧唧。就在月上中天，薄雾渐浓之时，异变陡生！
神道尽头的雾气中，毫无征兆地，那个骑着高头瘦马、身披残破铠甲的无头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它周身笼罩着一层幽蓝的、非自然的光晕，颈部以上依旧是令人心悸的虚无黑暗，手中的锈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它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使者，驱动着坐骑，以一种诡异而稳定的速度，朝着狄仁杰他们潜伏的方向，无声地“冲锋”而来！没有马蹄声，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饶是李元芳胆气过人，近距离目睹这逼真至极的“幽灵”，也不由得心头一凛，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狄仁杰则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那幽灵的每一个细节和周围环境。
幽灵越来越近，那股阴森之气仿佛触手可及。就在它即将冲过狄仁杰他们藏身的古树下方时，李元芳低喝一声：“大人，它要转向！”
只见那无头幽灵猛地一勒“缰绳”，坐骑前蹄扬起，竟灵活地一个转向，朝着神道旁一处陡峭的山壁疾驰而去！那山壁怪石嶙峋，布满藤蔓。
就在幽灵冲到山壁前数丈之遥时，异变再生！它连同胯下的“战马”，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又像是融化在了浓雾与山壁的阴影之中，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追！”狄仁杰低喝。
两人如狸猫般滑下树干，几个起落便冲到幽灵消失之处。李元芳冲在最前，目光如电般扫视着那片山壁和下方的乱石草丛。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
“大人，此处泥土似乎比别处松软些！”李元芳用手按了按，“而且……”他侧耳倾听，用脚在一块看似平整的岩石边缘跺了跺，“下面……似乎有空洞回音！”
狄仁杰也蹲下，用手捻起一撮泥土，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山壁的藤蔓处观察，发现有几根藤蔓有被新近扯断的痕迹，断口还很新鲜。
“制造幻象，制造恐慌，杀人灭口，掩盖痕迹……”狄仁杰站起身，望着幽灵消失的山壁，目光灼灼，“元芳，他们所掩盖的，恐怕就在这山壁之下！此地必有玄机，不是暗道，便是……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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