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郡衙的后堂，烛火通明。狄仁杰将收集到的线索一一陈列：那半块古朴的青铜镜碎片、一小块黑色油泥、现场描绘的异常蹄印图、以及昨夜幽灵消失点的详细地形草图。
“大人，”李元芳指着油泥道，“属下己查明，此物确系本地一种特制油泥，名为‘乌金膏’，由桐油、松烟、蜂蜡混合而成，主要售卖给皮匠保养皮具，以及一些走夜路的行商涂抹在特制灯笼的灯罩布上，可增强亮度、防风防水。扶风郡内，只有城西‘陈记杂货铺’和南市‘孙氏皮货行’两家有售。”
狄仁杰点头：“好。元芳，你亲自带人，持本官手令，秘密查访这两家店铺，近一个月内购买过‘乌金膏’的客人，尤其是生面孔或大量购买者，记录姓名、形貌特征、购买时间数量。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遵命！”李元芳领命而去。
狄仁杰的目光又落在那半块青铜碎片上。他取过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细细地描摹着碎片上的纹饰——那是一种繁复的云雷纹环绕着中心一个模糊但威严的兽面（狻猊或饕餮）。他反复着碎片冰冷的断面和光滑的镜背。
“古物……铜镜……赵老栓死前紧握……”狄仁杰喃喃自语，脑海中回荡着赵小虎惊恐的话语和他父亲死前可能的状态，“‘镜子里有鬼’……‘冢后有光’……‘摆弄亮闪闪的大铜片子’……”
一个大胆的假设逐渐在他脑中成形。他走到窗边，拿起一面普通的铜镜，对着烛火调整角度。镜面反射的烛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光影……幻象……”狄仁杰眼神越来越亮，“若有多面大型的、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铜镜（或类似反光金属板），在特定的位置，以精确的角度，反射月光（或某种人为光源），再配合这将军冢特定的地形、雾气、甚至是人为制造的烟雾……将光影投射在特定的背景（如雾气幕布）上……”
他快步回到案前，拿起昨夜绘制的幽灵消失点草图，在脑海中飞快地推演：“光源置于远处隐秘处（可能是冢后某地），光线经过数面铜镜的接力反射和角度调整，最终投射到神道上方的雾气中，形成那无头骑士的恐怖影像！至于‘无头’的效果……”狄仁杰拿起笔，在画出的骑士颈部位置重重一点，“只需在光源处或第一面镜前，放置一个与骑士颈部轮廓匹配的深色遮挡物（如涂黑的硬纸板或特制头罩），光线无法投射到头部区域，自然形成一片虚无的黑暗！而马蹄声的消除和蹄印的伪造，则可用‘乌金膏’涂抹马蹄包裹布，再配合特制的蹄铁模具！”
“至于幽灵的‘消失’……”狄仁杰的笔指向草图上山壁的位置，“关键就在此处！那里必是最后一面反射镜的藏匿点，同时也是光源或镜面可以迅速被遮挡、移开的位置。幽灵冲向山壁消失，并非真的进入山壁，而是操控者瞬间熄灭了光源或转动/遮挡了镜面，幻象自然消散！而消失点下方土地的松动和空洞回音……”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极可能就是他们真正要掩盖的东西——通往古墓地宫的盗洞入口！那无头幽灵的幻象，如同一道活动的、恐怖的帷幕，完美地遮挡了盗洞的存在和他们的盗掘活动！”
思路豁然开朗！狄仁杰长舒一口气，但随即眉头又锁紧：凶手是谁？盗墓贼？他们为何要杀赵老栓？仅仅是因为他发现了吗？那半块铜镜碎片又从何而来？
这时，李元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振奋：“大人，查到了！陈记杂货铺的伙计回忆，大约十天前，有个操外地口音、脸上有道疤的汉子（李疤瘌），买走了他们店里最后两罐‘乌金膏’，说是走镖的，保养马具用。孙氏皮货行的掌柜则记得，半个月前，一个自称是‘风水先生’助手的中年妇人（孙二娘），买走了一小罐，说是用来保养罗盘皮套。另外，属下派人暗访了城里的铁匠铺和皮匠铺，城南‘张铁匠’说，约莫二十天前，有个精瘦的汉子（王五）找他打过几副特制的、带凹凸花纹的‘马蹄铁’，说是给庙会踩高跷扮马神用的道具，要求奇怪，花纹要深，边缘要利。张铁匠觉得奇怪，但对方给钱爽快，也就打了。”
“风水先生？走镖的？踩高跷的？”狄仁杰冷笑，“好一群身份多变的‘能人’！疤脸汉子、中年妇人、精瘦汉子……此三人形貌特征鲜明，必是团伙作案！那个精瘦汉子，很可能就是首脑！”
他立刻下令：“元芳，持本官令牌，调动可靠衙役，全城秘密排查符合这三人体貌特征的外地人！重点留意客栈、酒肆、赌坊及古玩店铺附近！同时，派人盯住将军冢周围所有进出要道！”
布置完毕，狄仁杰再次来到暂时安置赵小虎的厢房。赵小虎经过休养和狄仁杰之前的安抚，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但眼中恐惧犹存。
“小虎，”狄仁杰屏退左右，只留李元芳在侧，语气更加温和，“本官知你心中恐惧。但杀害你父的，绝非鬼魅，乃是心怀叵测的恶人！他们扮鬼杀人，只为掩盖其盗掘将军冢的罪行！你父定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才遭毒手。你父生前，可是跟你提起过冢后‘亮闪闪的大铜片子’？或是听到过地下的异响？你仔细想想，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抓住真凶、为你父报仇的关键！”
听到“盗墓”、“恶人”、“报仇”这些词，赵小虎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丝愤怒和悲痛取代。他咬着嘴唇，犹豫再三，终于带着哭腔开口：“狄…狄大人…俺爹…俺爹死前几天，是有点不对劲……他总嘀咕，说晚上巡到冢后面那片老林子边上时，好像…好像看到林子里有光在闪，像是…像是大铜镜子反月亮光……他还说…说好像听到过…听到过地下有‘咚咚咚’的闷响，像…像是有人在地下敲东西……”
赵小虎的眼泪流了下来：“俺爹说…他怀疑…怀疑有人在打冢的主意……他害怕，又不敢跟旁人说，怕惹祸上身，就自己更小心地巡夜……那天晚上出去前，他还跟俺说，要是…要是他回不来…让俺…让俺拿着他藏在炕席底下的一块破铜片，去…去找能管事的官……说那铜片是他前些天在冢后林子里捡到的，觉得古怪……”他指向狄仁杰放在桌上的那半块青铜碎片，“就…就是那个！大人，俺爹他…他是被那些坏人害死的！求大人做主啊！”
信息终于串联起来！狄仁杰精神大振：“好孩子！你提供的线索至关重要！你放心，本官定将凶手绳之以法，告慰你父在天之灵！”他拿起那半块青铜碎片，心中雪亮：这碎片，正是盗墓贼在搬运用于制造幻象的大型铜镜（很可能是从墓中盗出的陪葬品）时，不慎摔碎遗落，被细心的赵老栓捡到，成了他怀疑的证据，也最终成了招致杀身之祸的引子！
“盗墓贼团伙三人，精瘦首领（王五）、疤脸（李疤瘌）、中年妇人（孙二娘），己浮出水面。”狄仁杰对李元芳沉声道，“目标明确：盗掘将军冢。手段：利用大型铜镜制造无头骑兵幻象制造恐慌、掩护盗洞。动机：灭口赵老栓，因其发现铜镜碎片及地下异响。元芳，收网吧！严密监控将军冢，尤其是冢后树林及昨夜幽灵消失的山壁处！守株待兔，待其再次启动幻象、欲入盗洞之时，人赃并获！”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向阴森的将军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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