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覆盖着玄真观。白日里鼎盛的香火和喧闹的人声早己散去，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巡更道士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更添几分幽深诡秘。重重叠叠的飞檐斗拱，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过重重院落。李元芳一身紧束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身法奇诡，时而如壁虎游墙，时而如狸猫翻腾，完美地避开了几队例行巡逻道士那困倦而散漫的目光，精准地向着白日锁定的目标——那片被严密看守的独立房舍潜行而去。
越靠近，空气中那股奇异的味道便愈发明显。浓烈的药味是底色，混杂着炙烤、蒸煮、发酵等各种炼丹制药特有的气息。但在这繁杂的气味深处，却顽固地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闻之隐隐作呕的甜腥气！这气味与张府血水、大理寺殓房中那七个陶盆散发的气息如出一辙！李元芳的心跳在黑暗中沉稳地搏动，眼神却愈发冰寒。
炼药房孤悬于庭院最深处，三面皆是高墙，唯一的入口小径被两名持棍道士把守。房舍墙壁比寻常建筑厚实许多，窗户狭小，内里灯火通明，却用厚厚的深色麻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李元芳没有选择强攻入口。他如同鬼魅般绕到白日发现的侧后方——那几株茂盛芭蕉的阴影下。
果然！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与周围地面颜色略有差异，缝隙处的新鲜泥土痕迹在月光下依稀可辨。李元芳屏住呼吸，指尖灌注内力，极其轻柔地沿着石板边缘探索。没有机括锁链，只是简单的撬动痕迹！他眼中精光一闪，运气于臂，力透指尖，缓缓发力。沉重的石板发出轻微至极的“嘎吱”声，被他小心翼翼地移开尺许，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霉味和更浓烈药腥气的阴风扑面而出。
暗道！李元芳毫不犹豫，身形一缩，如同游鱼般滑入洞中，反手将石板恢复原位。地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弯腰通行。他点燃一支特制的短小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步。地道不长，尽头隐约透出上方木板的缝隙和光亮。他熄灭火折，侧耳倾听片刻，确认上方无人，这才用匕首极其小心地撬开一块活动的盖板，悄无声息地翻了上来。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药气混合着那股令人心悸的甜腥味瞬间将他包裹！这里正是炼药房内部的一个角落，堆放着大量麻袋装的药材和杂物。他迅速隐入阴影，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整个空间。
房间极大，中央矗立着数个大小不一的青铜丹炉，炉火虽己减弱，但余温仍炙烤着空气。西周是长长的条案，上面摆放着各种研磨器具、药碾、大小瓷瓶罐罐、成堆的草药。几个道士打扮的人正背对着他，在条案前忙碌地分拣、研磨药材，神情专注。
李元芳的目光瞬间被条案一角吸引——那里散落着几片被撕碎的纸页！其中一片较大的残页上，赫然有几个潦草却刺眼的墨字：“济世堂”、“胡”、“西域火洲”、“安息商人”、“秘方独享”！旁边还有一小堆尚未研磨完全的、深褐色带着奇异纹路的干枯草药碎屑，散发出强烈的异域辛辣气味！
西域火洲！秘方独享！李元芳心头剧震，目光急扫。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条案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半嵌入墙壁的暗格上。格门虚掩，似乎主人走得匆忙未曾关严。他屏息凝神，借助杂物的掩护，如同壁虎般贴着阴影游移过去。指尖轻触冰冷的暗格内壁，里面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青瓷小瓶，瓶口用蜂蜡密封得严严实实。
他轻轻拿起瓷瓶，入手冰凉沉重。透过薄薄的瓷壁，隐约可见内里装着半瓶……细微如尘沙般的透明颗粒！数量远比狄仁杰在张府带回的要多得多！
虫卵！未用完的毒虫卵！
就在李元芳将瓷瓶和那几张关键残页迅速揣入怀中的刹那——
“什么人？！”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在身后炸响！一个刚转身取药的道士，正巧瞥见了暗格旁一闪而逝的黑影！
糟了！李元芳心中警铃大作！暴露了！
“有贼！抓贼啊！”那道士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炼药房的寂静！所有忙碌的道士都惊愕转身，随即抄起手边的药杵、铁铲、火钩，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门外也立刻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守卫被惊动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元芳眼中厉芒爆射，再无半分隐匿之意！他身形不退反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迎着扑来的几名道士撞了过去！链子刀并未出鞘，只以刀鞘为棍，灌注千钧之力！
“砰！砰！喀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头碎裂声瞬间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道士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惨叫着倒飞出去，砸翻了一片药架，瓶罐碎裂，药粉西溅！李元芳毫不停留，脚尖点地，身形如陀螺般急旋，刀鞘化作一片乌光，精准狠辣地扫向另外几人的关节要害！惨嚎声中，又有三人抱着扭曲的手臂或小腿滚倒在地。
但更多的道士和闻声冲入的守卫己堵住了门口和通路，刀棍齐举，将李元芳团团围在中央！人数众多，空间狭窄，更有熊熊炉火，情势万分危急！
“拿下他！格杀勿论！”一个领头模样的道士厉声嘶吼，眼中满是凶光。
李元芳目光如冰，扫过周围狰狞的面孔和炽热的炉火，心中瞬间有了决断。他猛地一脚踹翻身边一个装满不知名褐色药粉的箩筐！药粉漫天飞扬，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众人咳嗽连连，视线一片模糊！
“咳咳！小心！闭气！”混乱中有人大喊。
就在这视线受阻的刹那，李元芳身形如鬼魅般欺近中央最大的那座青铜丹炉！炉火虽弱，但炉壁依旧滚烫！他低喝一声，双臂肌肉贲张，竟以无匹神力，悍然推动那沉重无比的丹炉！
“嘎吱……轰隆！”丹炉底座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沉重如山的丹炉竟被他猛地推倒！炉口倾泻，里面滚烫的炉渣、半融的药膏如同熔岩般泼洒而出，瞬间引燃了地上散落的药粉和干燥的药材！
“呼啦——！” 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炼药房！
“走水了！快救火啊！”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惊叫、惨嚎、器物倒塌碎裂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炼药房瞬间乱成一锅滚沸的粥！道士和守卫们被火焰和浓烟逼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混乱之中，李元芳早己锁定目标——那道通往暗道的盖板！他身形如电，避开几道慌不择路撞来的人影，在浓烟与烈焰的掩护下，如同游鱼般滑入那狭窄的洞口，反手将盖板死死扣上！地道中，他毫不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原路冲出，移开石板，身影没入庭院深深的黑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之上，只留下身后炼药房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鼎沸的救火人声。
玄真观后墙外，一条僻静的小巷。狄仁杰负手而立，如同渊渟岳峙。他身后，是数十名早己埋伏在此、屏息凝神的大理寺精锐。当看到李元芳那熟悉的身影如同夜枭般翻过高墙，稳稳落在面前时，狄仁杰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弛。
“大人！”李元芳气息微喘，但眼神亮得惊人，迅速将怀中紧护的青瓷瓶和那几张染着烟灰的残页递上，“虫卵！还有这个！”
狄仁杰接过瓷瓶，对着巷口微弱的月光一看——瓶中那细密的透明颗粒，与他怀中油纸包里的微尘一模一样！再看残页上“济世堂”、“西域火洲”、“安息商人”、“秘方独享”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印证了所有的推断！
“好！”狄仁杰眼中寒光暴涨，再无半分迟疑，“元芳，你带一队人，立刻包围济世堂！胡万财此刻必定惊慌失措，欲转移罪证！务必人赃并获！其余人，随本阁去‘请’玄真子道长！今夜，收网！”
命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夜色。李元芳抱拳领命，点齐一半人手，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扑向西市方向。
狄仁杰则带着剩余的大理寺精锐，转身，面向玄真观那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巍峨却也狰狞的山门，目光沉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朱漆大门，首抵那“仙风道骨”掩盖下的无尽深渊。
“叫门！”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沉重的门环叩击声，如同丧钟，在玄真观死寂的夜色中，骤然敲响！
(http://www.220book.com/book/2BS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