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法租界边缘的梧桐叶还沾着露水,藤田大佐的军靴己经碾碎了北市街的青石板。
他裹着崭新的将校呢大衣,左胳膊吊在三角巾里——三天前那个狙击手打穿了他的肱二头肌,现在每抬一次胳膊都像被火钳撕肉,但这疼反而让他的瞳孔烧得更亮。
"诸君。"
他站在卡车前灯的白光里,军刀鞘磕着皮靴,
"今晚要让支那人知道,皇军的尊严不是靠几个老鼠一样的游击队就能踩碎的。"
他的右手猛地指向街角那栋挂着"恒昌钟表行"木牌的两层小楼,
"目标:摧毁暗刃的巢穴。
所有火力集中西侧入口,我要把那道墙轰成齑粉!"
五十米外的阁楼里,陆承钧的手指在瓦片上轻轻叩了三下。
楼下传来李华压低的咳嗽声——这是"日军集结完毕"的暗号。
他贴着被炮弹震裂的窗纸往下看,能看见藤田大衣上的金穗子在车灯下泛冷光,喉结动了动:
"果然是西侧。"
三天前苏挽秋送来的情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日军特高课截获的密电里,"钟表行西巷"被反复提及。
他当时就断定,藤田会把这里当突破口——西侧巷子窄,两边是仓库和米行,便于重火力封锁,更重要的是...他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那里还留着苏挽秋今早塞进来的水果糖,"甜头儿"的糖纸边缘己经被体温焐得发皱。
"队长!"
赵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混着铁锈味的粗气。
这个原闸北守军的班长现在猫在西巷口的沙袋后面,枪管从两个沙袋的缝隙里探出来,
"M2的支架固定好了,王强在擦弹链,说这枪比他老家的打谷机还沉。"
陆承钧翻身下了阁楼,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下走。
二楼的玻璃柜里还摆着原主修了一半的怀表,此刻在月光下像排沉默的眼睛。
他经过时伸手抹了把玻璃,指尖沾了层灰——从三天前开始,钟表行就没再开过门,连隔壁卖生煎的老周都以为他们躲去了租界深处。
后巷突然传来铁皮桶滚动的声音。
张明从堆着破木箱的阴影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红砖。
"小赵把最后五箱燃烧瓶塞进灶膛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白,
"那小子非说要自己点引线,我拿扫帚柄敲了他后背才老实。"
陆承钧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后巷的砖墙——张明用粉笔在墙上画了三个箭头,分别标着"雷区""火障""撤退口"。
这是他昨晚带着小赵用从日军仓库摸来的地雷和民用酒精做的陷阱,每个陷阱的位置都卡着日军可能的迂回路线。
"做得好。"
他拍了拍张明的肩膀,能感觉到那孩子的肩胛骨在军衣下绷得像块铁板。
"轰——"
第一发炮弹撕开夜空时,陆承钧正站在西巷口的屋檐下。
气浪掀翻了他的旧布帽,碎砖砸在肩头生疼。
王强的MP18先响了,跟着是捷克式轻机枪的点射,但很快被更沉的轰鸣压了下去——M2重机枪的枪身开始震颤,王强的虎口抵着散热套,能感觉到金属在发烫。
"队长!"
他扭头喊,弹壳叮叮当当砸在脚边的铁皮桶里,
"这枪真他娘的带劲!"
陆承钧没说话。
他盯着日军推进的队形:最前面是三个端着九二式重机枪的士兵,后面跟着扛掷弹筒的,再往后是端着三八大盖的步兵——标准的"火力-支援-突击"三角阵。
但他们没料到,沙袋后面的M2正对着这个三角的尖儿。
"压左!"
他吼了一嗓子。
王强的手腕微微偏转,子弹立刻撕裂了左边那个重机枪手的钢盔。
血花溅在后面的掷弹筒兵脸上,那家伙愣了半秒,刚要弯腰捡掷弹筒,赵刚的捷克式己经扫断了他的腿。
藤田在卡车上看得眼睛发红。
他挥着军刀大喊"冲锋",可士兵们刚冲到铁丝网前就被打成了筛子。
有个曹长抱着炸药包想冲过火力网,跑了三步就被M2的子弹掀翻,炸药包在地上滚了两圈,"轰"地炸飞了半块路牌——上面"恒昌钟表行"的"昌"字被气浪掀到半空,又重重砸在燃烧的卡车上。
"八嘎!"
藤田踹翻了脚边的弹药箱,弹壳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他摸出望远镜,看见西巷口的沙袋后面有个黑影在移动——是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指挥官。"集中掷弹筒!"他嘶吼着,
"给我炸平那道防线!"
第一发掷弹筒弹落在沙袋左侧,碎石溅了王强一脸。
他抹了把血,手指扣住扳机的力度反而更紧了。
M2的枪口焰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火,把冲过来的日军照得清清楚楚:有个矮个子士兵抱着机枪匣,跑两步就蹲下,再跑两步又趴下;有个军曹举着指挥刀,刀面被火光照得发亮,可还没喊出"冲啊"就被打断了脖子。
陆承钧退到墙角,掏出怀表看了眼——三点十七分。
按照计划,李华应该己经把借来的卡车横在街尾了。
他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接着是李华的大喊:
"老张!
推右边!"
然后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卡车彻底堵死了退路。
后巷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张明从阴影里窜出来,手里的燃烧瓶划出弧线,在日军侧后方的煤堆上炸开。
火舌舔着煤油浸透的煤块,瞬间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小赵举着最后一个燃烧瓶,手指捏着浸了酒精的布条,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明哥!
这个给那个扛机枪的!"
又一发炮弹炸在钟表行二楼,玻璃柜里的怀表全碎了。
陆承钧抬头看了眼,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进来,照在满地的表针上,像撒了把银钉子。
他摸出兜里的水果糖,糖纸己经被汗浸透了,但糖块还硬邦邦的。
"苏小姐说的甜头儿..."
他把糖塞进嘴里,甜味混着硝烟在舌尖散开
"可能得等打完这仗再尝了。"
藤田的军刀刀尖抵着地图。
他的左手还在疼,可更疼的是胸口——己经五次冲锋了,每次都被那挺可怕的重机枪打回来。
士兵们的尸体堆在铁丝网前,像被暴雨打落的麦捆。
他看了眼手表,三点三十五分,再拖下去天就要亮了...
"报告!"
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
"西侧防线...支那人的机枪还在响!"
藤田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抓过望远镜,突然看见沙袋后面有个身影首起腰——是那个总在指挥的男人。
他举着望远镜的手在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苍白,冷静,眼里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
同一时间,陆承钧也在看藤田。
他看见日军大佐的脸在望远镜后扭曲成一团,突然笑了。
他摸出腰间的勃朗宁,对着天空开了一枪——这是"换弹"的信号。
王强立刻松开扳机,M2的轰鸣戛然而止。
日军士兵趁机往前冲了两步,可刚摸到铁丝网就听见"咔嗒"一声——赵刚的捷克式又响了,这次是点射,专打冲在最前的军官。
"队长!"王强把滚烫的枪管往凉水里一浸,蒸汽"呲"地冒起来,"弹链还剩半箱!"
陆承钧没回答。
他盯着日军阵地上晃动的人影,看见有几个士兵开始往两侧迂回——这是要包抄后巷。
他转身对张明喊:
"让小赵把雷区的引线点了!"
又对李华吼:
"卡车后面的手榴弹,给我往日军堆里砸!"
爆炸声此起彼伏。
后巷传来小赵的尖叫:
"炸啦!"
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日军的惨叫。
李华抱着手榴弹箱冲出去,每跑两步就甩一颗,弹片在火光里飞,像一群发了疯的黑蝴蝶。
藤田的军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看着眼前的惨状,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狙击手——原来不是老鼠,是猎鹰。
而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猎人,现在成了被围猎的猎物。
"大佐!"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支那人的机枪又响了!"
陆承钧回到沙袋后面时,王强正把最后一段弹链塞进枪膛。
M2的轰鸣再次撕裂夜空,这次更猛,更狠,像要把所有的仇恨都砸进日军的骨头里。
他看着日军的冲锋队形彻底溃散,有人往回跑,有人往墙根躲,有人抱着脑袋跪在地上。
赵刚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个沉默的老兵眼神发亮,手指向日军阵地的侧后方:
"队长,他们的火力弱了。"
陆承钧顺着看过去。
果然,日军的掷弹筒不响了,重机枪也哑了——弹药应该快打完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又看了眼赵刚背上的爆破筒。
天快亮了,东边的云己经泛起鱼肚白。
"赵刚。"
他说,声音里带着冰碴里的火星,
"准备。"
赵刚的手按在爆破筒上。
他能感觉到金属的凉意透过军衣渗进来,像根烧红的铁条。
他看了眼王强,看了眼张明,看了眼还在扔手榴弹的李华,又看了眼街角那栋千疮百孔的钟表行——那里的二楼窗户,正有一线晨光透进来。
藤田终于意识到自己输了。
他看着最后几个士兵连滚带爬地往回跑,看着支那人的机枪还在喷吐火舌,突然想起大本营情报里的那个名字:暗刃。
原来不是传说。
是刀。
插在他心口的刀。
而此刻,在西巷的沙袋后面,陆承钧摸出兜里的水果糖纸。
糖块己经化了,纸面上还留着浅浅的甜味。
他抬头看向东方,晨光里,赵刚正把爆破筒往肩上一扛,眼里的光比子弹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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