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漏进恒昌钟表行二楼的破窗,在满地碎表针上洒下一片银霜。
陆承钧背靠着仅剩半面的墙,拇指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水果糖纸——这是今早苏挽秋塞给他的,说“甜的能压一压硝烟味”。
此刻糖纸己被体温焐得发软,像片不肯化去的春雪。
楼下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叩窗声。
他手指微顿,迅速把糖纸塞回内层口袋,抄起墙角那支拆到一半的捷克式轻机枪作势要砸。
“是我。”
女声裹着夜雾渗进来,带着点被冷风激出的轻颤。
陆承钧松开机匣,探身把人拉上来时,正撞进苏挽秋怀里——她抱在胸前的牛皮纸袋窸窣作响,混着股潮湿的油墨味,
“刚从霞飞路联络点拿到的。山本一郎的清街计划。”
牛皮纸摊开在满是弹孔的木桌上,陆承钧的指节抵着泛黄的纸页,瞳孔微微收缩。
铅笔标注的行动时间精确到小时:明日卯时三刻,日军将以宪兵队为前驱,逐街焚烧房屋,
“凡未持良民证者,格杀勿论”
更下方是红笔圈起的“法租界边缘区重点清剿”,旁边还附着张照片——戴金丝眼镜的军官站在装甲车前,肩章上的两道杠刺得人眼睛疼。
“藤田的败军让东京震怒。”
苏挽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发,发梢扫过桌上那盏煤油灯,
“这个山本,是关东军出来的,在哈尔滨搞过三次大搜捕。”
她指尖点过照片里军官嘴角的刀疤,
“他要立威。”
楼下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陆承钧抄起机枪的同时,王强的大嗓门先撞了进来:
“老陆!二毛子刚看到日军往虹口调装甲车——哎呦秋小姐也在?”
他裹着身染血的灰布军衣,肩上还挂着半条M2重机枪的弹链,
“咱那批沙袋可算搬完了,就等——”
“等新的命令。”
陆承钧把情报推过去。
王强的粗手指刚碰到纸边就缩了回来,像被烫着似的:
“操他娘的……连老百姓都要杀?”
门帘又被掀开,李华扶着张明挤进来。
学生仔的白衬衫前襟沾着焦黑的木屑,左脸还挂着道血痕:
“张哥在弄堂口发现日军留的告示,用粉笔写的‘三日不留活口’——”
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桌上的照片上,喉结动了动,
“这就是新的指挥官?”
赵刚最后进来,军靴踩过碎玻璃发出脆响。
他手里提着半块拆下来的爆破筒,金属表面还凝着夜露:
“我在法华路转了一圈,日军的岗哨比昨天多了三倍。”
他弯腰凑近地图,刀刻般的皱纹里浸着冷意,
“他们要关门打狗。”
陆承钧把怀表搁在桌上。
表盖裂成蛛网,指针停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前晚他们炸掉日军弹药库的时刻。
“这次不是扫荡。”
他的拇指碾过怀表裂缝,
“是有计划的屠杀。山本要把法租界边缘区变成样板,告诉所有抵抗者:敢藏人,就和房子一起烧。”
王强的拳头砸在桌上,震得煤油灯跳了跳:
“那咱就跟他拼了!老子的M2还没热够——”
“拼?”
赵刚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当小鬼子是藤田那草包?山本的清剿队配了火焰喷射器,还有掷弹筒。”
他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的“恒昌钟表行”标记,
“咱们的地窖能藏多少人?五十?一百?”
“藏不住就转移。”
陆承钧突然摸出颗水果糖,
“李华,天亮前联络周围弄堂的保长,就说‘恒昌收旧表’——这是咱们之前约的暗号。让妇孺先撤,青壮年留两个帮忙搬物资。”
李华的眼睛亮起来:
“我这就去!霞飞路的周阿婆有辆板车,上次帮咱们运过弹药——”
“慢着。”
陆承钧叫住他,从裤袋里摸出把铜钥匙,
“先去福源米行找陈老板,他地窖里有我存的二十袋面粉。告诉陈叔,就说‘表针走慢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
“让老人们垫垫肚子,别饿晕在路——”
“老陆!”
张明突然插话。
这个总爱抿着嘴的前守军士兵此刻攥着半块燃烧瓶,玻璃碴扎进掌心都没察觉,
“路口的陷阱我能布置,但缺煤油。小赵那小子说他堂哥在油栈做工,能弄两桶——”
“我这就去敲小赵家门!”
王强扯着军衣就要往外冲,被苏挽秋一把拦住。
她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张地图,用红笔圈出三个点:
“这是我从巡捕房拿到的法租界下水道图。山本的清剿路线会绕开主街,但这些背街——”
她笔尖戳过“同福里”“吉祥弄”,
“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张明的燃烧瓶埋在这儿,王强的沙袋掩体设在这儿,能多拖半小时。”
赵刚突然首起腰,军靴跟磕在碎玻璃上:
“地窖我来加固。上次系统换的钢筋还剩半捆,我让二毛子找几个壮实的后生——”
“等等。”
陆承钧按住他的肩膀,
“地窖入口改到后巷的腌菜缸下面。苏小姐说山本的特高课有探地雷达,明着的入口不安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小赵身上——这孩子是隔壁裁缝铺的学徒,白天帮他们送过三次情报,此刻正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手指绞着衣角。
“小赵。”
少年猛地抬头,眼里映着跳动的灯焰。
“你不是说你阿爸以前给法国商人运过货?”
陆承钧摸出块糖递过去,
“有没有……能避开日军岗哨的路?”
小赵的喉结动了动,接过糖的手在发抖:
“有……”
他低头盯着糖纸,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阿爸说,老闸桥底下有条排污水道,能通到法租界外围……”
“好。”
陆承钧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他掌心,
“明天天亮前,你带两个信得过的人去探探。记着,只许你知道入口在哪儿。”
窗外突然传来装甲车的轰鸣。
众人同时屏息,那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在夜雾里。
苏挽秋合上地图,牛皮纸发出沙沙的响:
“山本的先头部队到了。”
陆承钧看了眼停摆的怀表,把机枪零件哗啦倒进帆布包:
“王强,带三个人跟我去后巷搬钢筋;李华,半小时内必须联络到周阿婆;张明,带着小赵去油栈——”
突然顿住,转身看向苏挽秋,目光软了软,
“你留下,帮我整理地窖的物资清单。”
苏挽秋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口袋里鼓起的糖纸。
当第一缕晨光漫过破碎的窗棂时,恒昌钟表行的后巷里,王强扛着钢筋撞开了腌菜缸,赵刚握着铁锤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李华的白衬衫消失在弄堂尽头,衣角沾着的血珠在晨露里闪着微光;
张明蹲在墙根往燃烧瓶里灌煤油,小赵缩在他身后,反复着掌心里的糖纸——那里叠着半张皱巴巴的地图,画着老闸桥下的污水道入口。
远处传来日军的号声,刺耳得像把钝刀。
陆承钧摸出最后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
甜味漫开的刹那,他听见地窖深处传来动静——是李华带着第一批转移的老人到了,有个小娃娃正拽着他的衣角,脆生生地问:
“大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呀?”
“去个安全的地方。”
李华蹲下来,帮孩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等打完仗,就能回家吃糖果了。”
陆承钧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把空糖纸轻轻夹进那本破怀表的夹层里。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小赵就会带着那条隐蔽的路回来——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日军的清街刀落下前,把尽可能多的“安全”,塞进这个战火中的春天。
暮色漫过法租界边缘的屋脊时,小赵的脚步声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贴着后巷青石板蹭过来。
陆承钧正蹲在腌菜缸旁检查新挖的地窖入口,听见那串刻意放轻的碎响,手指在砖缝里微微一紧——这孩子探路去了整整八个钟头,足够日军把外围防线收紧三层。
"陆...陆哥。"
小赵的额头抵着腌菜缸的陶壁,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缸体上凝成白雾。
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边角浸着暗红的血渍,
"老闸桥底下的污水道...能走。"
少年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上有道细长的伤口,
"我爬过三个暗渠,最后一段被碎石堵了,拿砖头砸开的..."
陆承钧展开纸团。
铅笔歪歪扭扭画着污水道的分叉口,标着"左三右二"的记号,右下角还画了朵歪脖子的喇叭花——是小赵阿爸当年运货时的暗号。
他指尖抚过那朵花,抬头时正撞进少年亮晶晶的眼睛:
"我拿您给的糖,换了个卖油条的老伯指路。
他说这路十年前法国人修下水道时用过..."
"好。"
陆承钧把纸团塞进贴身口袋,摸出块干净的绷带要给小赵包扎。
少年却猛地缩手,指了指钟表行后门:
"杨...杨柳姐来了!她背了半麻袋药,说是圣约翰大学医疗组调过来的!"
地窖里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陆承钧转身时,正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姑娘半跪在地上,把药瓶整整齐齐码在防潮的草席上。
她的麻花辫沾着草屑,腕子上还留着搬运药箱的红印,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陆先生,我是杨柳。
苏小姐说这里需要急救站,我带了磺胺、止血棉,还有五支盘尼西林——"
她突然顿住,盯着陆承钧沾着水泥灰的手,
"您手在抖?受伤了?"
"是地窖潮气。"
陆承钧缩回手,目光扫过她脚边的红十字帆布包。
包口露出半截体温表,玻璃管上还凝着水珠,
"能处理枪伤吗?"
"能。"
杨柳的手指抚过药箱里的镊子,
"我在仁济医院实习过三个月,上个月还给十九路军的伤兵换过药。"
她抬头时,发梢扫过墙上的弹孔,
"他们说您这儿能藏人,我...我想多救几个。"
后巷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洋和陈浩撞开木门,两人都裹着从当铺淘来的旧夹袄,衣襟下鼓鼓囊囊的——是陆承钧今早塞给他们的毛瑟手枪。
"老陆!"
刘洋抹了把脸上的汗,
"我们在福源米行后面转了三圈,日军岗哨从七处加到了十二处。
陈浩还捡了个钢盔,上面有'98式'的标记——"
"是关东军的装备。"
陆承钧捏了捏钢盔内侧的编号,
"山本把精锐调过来了。"
"今晚巡逻分两组,刘洋带前巷,陈浩守后巷。
听见枪声别冲,先确认是不是自己人——"
"报告!"
赵刚的暴喝从门外劈进来。
这个总把军靴擦得锃亮的老兵此刻裤腿沾着泥,手里拎着具穿灰布衫的尸体,
"这孙子混在难民堆里,说自己是从闸北逃来的。
我问他大统路的纺织厂门朝哪,他说朝南——可那厂子门明明朝西!"
尸体的脸被赵刚的拳头揍得肿成发面馒头,左耳垂却完好无损——陆承钧记得,日军特高课训练便衣时,会在左耳打三个耳洞作为标记。
他蹲下来掰开尸体攥紧的手,半块蜡封的小瓶骨碌碌滚出来,里面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氰化钾。"
杨柳凑近看了眼,声音发颤,
"稀释后投进水井...能毒杀一条街的人。"
陆承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今早李华带来的老人,想起那个问"大哥哥我们去哪儿"的小娃娃,喉咙突然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把尸体拖到后巷,浇煤油烧了。"
"加派暗哨,看见可疑的人...先问大统路纺织厂的门。"
远处传来铁皮喇叭的嚎叫,是日语的"良民证检查"。
陆承钧摸出怀表,指针停在七点十七分——比山本计划的清街时间早了半小时。
他掀开门帘,看见王强正把最后一挺捷克式架在阁楼破窗后,张明往燃烧瓶里灌煤油的手稳得像机器,苏挽秋蹲在墙角给伤员绑止血带,发梢沾着血珠却还在笑:
"放心,我给他们讲了笑话。"
"准备。"
陆承钧的声音像块淬过冷的钢。
他摸出MP18冲锋枪,弹夹在掌心磕了磕,
"等他们走到第三根电线杆...打腿。"
第一波清街部队的皮靴声碾过青石板时,月亮正被乌云遮住半边脸。
六个日军端着三八大盖,押着两个举着良民证的"百姓"——陆承钧认得那两人,是同福里卖馄饨的老周和他媳妇。
老周的裤脚在发抖,可眼神却悄悄往阁楼方向瞥了瞥。
"走快点!"
军曹的皮鞭抽在老周背上。
陆承钧的拇指扣住MP18的扳机,盯着日军们逐渐逼近的身影——第一个进巷口,第二个踩上碎玻璃,第三个...
"打!"
MP18的短促点射像串炸响的鞭炮。
军曹的右膝先炸开,血沫溅在老周的良民证上;举着火焰喷射器的士兵被张明的燃烧瓶精准砸中,火舌裹着煤油扑向他的钢盔;王强的捷克式扫过最后两个日军的小腿,他们的惨叫混着老周夫妇的惊呼,在巷子里撞出回音。
陆承钧抹了把脸上的血沫,转身时,正看见小赵扶着老周往地窖跑,杨柳蹲在军曹身边快速翻找证件——照片上的男人肩章闪着冷光,是山本的副官。
"老陆!"
苏挽秋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带着点压不住的颤,
"后巷有动静!好多装甲车——"
轰鸣声突然撕开夜幕。
陆承钧推开阁楼窗户,看见远处的街灯次第熄灭,钢铁的反光像条蛰伏的毒蛇,正顺着法华路缓缓游过来。
月光重新漫进破窗时,他摸出最后半块水果糖塞进嘴里——这次没有甜味,只有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山本的清街刀,才刚刚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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