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道拐角的雪松林里，风踏雪的蹄声惊起几只松鸡。赵南勒住缰绳时，树干后转出个叼着烟卷的中年人。
那人两撇小胡子挂着冰碴，手里抛接一枚青铜铃铛，在暮色里泛着幽绿的光。
小南兄弟。陈怀璧弹了弹烟灰，烟头红光在雪地里明明灭灭，咱开门见山——
你腰间那狼髀石，是达斡尔老猎人送的？
赵南手按在56式步枪的枪托上，指腹着防滑纹：你消息倒灵通。
三刀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陈怀璧忽然欺身近前，拳头带起冷风首取面门。
赵南下意识侧身拧腰，刀柄磕在对方腕骨上——
这招“拨云见日”使出来时，他后颈猛地刺痛，眼前闪过模糊的飞虎旗。
装什么山里娃？陈怀璧退后半步甩着手，从腰间扯下两把弯刀抛过去。
认得这对‘雪牙’不？你半年前在云南边境，用它们削断过三条枪管。
弯刀落在雪地上，刀柄缠着的红布条冻得发硬。
赵南瞳孔骤缩，指尖触到扳机护圈的瞬间，却鬼使神差地弯腰捡刀。
金属贴掌的凉意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某个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篝火旁擦刀的手，虎口处老茧的形状——突然扎进脑海。
头痛了？陈怀璧又点起一根烟，上个月你被老虎掏胸口，是我让人把你拖出林子的。左肋下五道爪痕，现在还疼不？
步枪枪口微微下垂。赵南盯着对方指间的烟卷，某个记忆里自己碾碎那支烟——他确实知道太多细节。
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他沙哑嗓的问：你到底要什么？
带你回家。陈怀璧往前半步，铃铛在掌心撞出闷响，云南的弟兄们都念着你。
他抬手点自己额角，你替我挡过的流弹，这儿该有个月牙形的疤。
后颈的刺痛突然变成锐痛，赵南踉跄着扶住树干。记忆里重叠的画面。
穿着黑衣的少年在雨林里擦枪，某个雪夜被老虎扑倒时，刀光突然从意识深处劈出来——不是他的刀，是另一个人的。
够了！他甩脱陈怀璧伸过来的手，弯刀在岩石上划出火星，我是赵南，你再敢提这些疯话——
试试这刀。陈怀璧退后两步张开 双臂，当年你教我的‘燕返’，该怎么使？
话音未落，赵南手腕己经旋出刀花。刀锋划破对方袖口的瞬间，他猛地收势——
那招式的轨迹，竟比记忆中更快三分。
陈怀璧望着飘落的布片笑起来：瞧这身法，和在曼德勒山砍竹子时一个样。
我不知道什么曼德勒山！赵南踢开脚边的烟盒，却在瞥见商标时愣住——大重九。
喉间泛起苦涩，他突然端起步枪指向对方眉心：再废话，我崩了你。
崩吧。陈怀璧反而逼近枪口，你当民兵队那几杆老套筒能拦住我的人？
上个月你‘救’的采药老头，现在正替我摸黑风口的地图呢。
扳机下压的力度突然松了。赵南看见对方胸前三道刀疤，像三条蛰伏的蜈蚣——
和他在镜中见过的自己后背伤痕，形状分毫不差。风踏雪在旁打响鼻，马蹄踩碎了半块冻硬的松塔。
黑风口我布了天罗地网。他的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进不去。
但你能带我进。陈怀璧掏出个油纸包扔过来，二虎做的腌笃鲜，味道没变吧？
纸包落地，赵南后颈剧痛如裂。他看见自己在灶台前搅汤，母亲掀开蒸笼时白气扑脸——
但下一秒，画面里的少年握刀割开竹帘，月光照在同样的狼髀石上。
你给我下药！他踉跄着退后半步，弯刀当啷落地。
陈怀璧接住刀鞘抛回，金属碰撞声里夹着低笑：不过是让你记起该记的。三刀，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宋代的墓——
你说过，那里有你想找的东西。
步枪托重重磕在树干上。赵南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拉环在拇指上晃出冷光：再往前半步，我炸了这山道。
炸吧，反正你的人己经摸到暗河了。陈怀璧转身走向阴影里的马群，想清楚，明天卯时，老猎户的窝棚见。
他翻身上马时忽然回头，对了，你弟弟赵阳今早在后山水潭边，是不是摔破了膝盖？
雪粒打在赵南眼皮上。他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让他给弟弟带的伤药还在兜里。
风踏雪不安地刨蹄，他低头看见自己握枪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记忆里某个声音在喊“阿兄”，和赵阳的声线重叠在一起。
站住！他举枪的手突然转向天空，三发点射惊飞满树积雪。
陈怀璧的马在雪雾里顿了顿，却没回头。
赵南弯腰捡起弯刀，红布条扫过掌心时，摸到刀鞘内侧刻着的小字——“曹”。
他盯着陈怀璧远去的背影，手指慢慢抚过刀身上的血槽，那里凝着半片冻住的血迹，形状像极了他从前战马额间的白斑。
风踏雪忽然用脑袋蹭他肩膀，他轻声说：照夜白，是你吗？
回答他的只有山林间呼啸的北风。赵南把弯刀插进腰带，手榴弹的保险栓在掌心硌出红印。
他翻身上马，却在马鞍侧袋摸到个硬物——
打开油纸，里面是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和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穿着黑衣的青年搂着个穿对襟袄的姑娘，背景是云南某座界碑。
他猛地攥紧照片，指甲掐进纸里。
远处传来张建军对着对讲机呼叫，风踏雪忽然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划出半圆。
天覆，地载，人合。赵南低声念出，忽然笑了。这不是孙膑的三才阵，是他从前在雁门关用过的阵型。
雪片落在56式步枪的准星上，他抬手拂去，却在袖口露出道疤——和陈怀璧描述的“流弹伤”，位置分毫不差。
他晃了晃头，什么三刀，不过是陈怀璧想进黑风口胡诌的鬼话罢了。
至于他为何知道自己受伤的事也不难解释，他们既然想进黑风口，必定会踩点探查，想必就是那时碰巧看到的。
远处传来鄂伦春人的呼哨，他知道古日班他们己埋伏在“地载”位。
陈怀璧，他对着风雪扬起嘴角，这次用的是纯粹的官话，若敢过黑风口，本将必取你项上人头，悬于城门三日。
风踏雪长嘶一声，马蹄踏碎月光，松林深处急驰而去，身后留下一串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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