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先放平。周焱扯下背包当枕头，手指拨开赵南眼皮——瞳孔微微涣散，却在火光下忽然收缩。
高志远掏出缴获的手电筒照向他后颈，绷带下渗出的血己凝成暗褐色，混着雪粒粘在发梢。
没中弹，像是急火攻心。高志远捏了捏赵南手腕动脉，脉跳得乱。
建军，他平时犯病多久能醒？
说不准......张建军解开自己棉大衣盖在赵南身上，忽然瞥见少年掌心的老茧——
今早他帮赵南包扎时见过的，拇指内侧的茧子叠着食指根部的新痕，像两层干透的榆树皮。
王素霞端来搪瓷缸：先喝点热水？
别灌！李焕之忽然开口，斜疤在火光下抖了抖，我见过猎户犯羊角风，灌热水要呛死的。
雪粒子扑进火堆，炸出噼啪声。
赵南忽然发出含糊的呻吟，手指无意识地攥住张建军的袖口，喉间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友万......别......
友万是谁？周焱皱眉。
张建军摇头：没听他提过。
赵南感觉自己踩在碎冰上，咯吱声里混着金铁交鸣。
抬眼是漫天黄沙，远处的"宋"字军旗被箭射穿，破布条在风里飘成血线。他穿着锁子甲的右肩剧痛——
分明是方才被西海的加兰德擦过的位置，此刻却渗出暗红血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
哥！少年的呼喊从左侧传来。曹友万单膝跪地，左手按住小腹的箭伤，右手还攥着半柄断刀。
他胸前的"勇"字背心上沾满沙土，腰间的箭囊空了，只剩两根尾羽在风里晃。
友万！赵南扑过去按住他伤口，却发现指尖触到的不是温热的血肉，而是冰凉的枪管——是张建军的56式步枪。
幻境与现实在此刻重叠，他看见弟弟的脸渐渐变成张建军的模样，右肩的箭伤化作步枪擦伤的血痕。
哥快走......曹友万的声音变成张建军的东北腔，他们要包抄了！
赵南猛地转头，看见宋代的重骑兵与现代的土匪同时涌来。
扛陌刀的士兵举刀时，刀刃反射的却不是阳光，而是大兴安岭的月光。
骑黑马的匪首摘下帽子，露出的竟是过江龙的地中海秃头。
操他娘的......他想骂，却吐出满口血沫。
左手摸到腰间的陌刀，刀柄上"景福元年"的刻痕突然发烫，烫得掌心发麻。
而右手下意识地去摸——本该是神臂弩的位置，却握住了宋代的斩马刀。
将军！右翼告急！传令兵的声音混着高志远的喊叫：小赵！醒醒！
赵南感觉有人在掐他虎口。睁开眼，却看见双重影像。
张建军的脸叠着曹友万的脸，都在流血。
篝火的红光混着战场上的火光，都在灼烧。
他想抬手推开幻境，却听见自己用官话大喊：结阵！陌刀手在前！
小南哥！张建军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你要把我手腕子攥折了。
赵南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张建军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对方胳膊上的绷带己被冷汗浸透，渗出的血把纱布染成暗红。
对不住......他松开手，后颈的剧痛却在此刻排山倒海般涌来，像有人用陌刀劈开他的头骨，将两世记忆强行搅在一起。
宋代的军号与现代的狼嚎在耳道里共振，他看见自己同时握着刀和枪，站在雪地里与沙场上，脚下的积雪与黄沙同时漫过靴面。
水......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分不清是喊给王素霞还是给亲兵。
搪瓷缸子凑到唇边，他却在喝水时看见缸底映出两张脸。
一张是十六岁的赵南，眉角有颗淡褐色的痣。
另一张是三十岁的曹友文，眼角刻着刀疤。
高排长，他烧起来了。王素霞的手按在他额头上，得找药。
扯淡！这老林子上哪找药？高志远掏出烟袋锅，却发现烟丝早被雪水浸透，建军，把你包里的止疼片给他塞两片。
没用的，赵南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不是病......是这里乱了。他抬起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张建军与周焱对视一眼。李焕之忽然蹲下来，斜疤几乎贴到赵南鼻尖：兄弟，你是不是......看见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赵南望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李焕之想起三天前在林场看见的老猎户——
那老头中了熊瞎子一掌，临终前也是这样笑着，说看见自己年轻时追的姑娘在林子里等他。
我看见......赵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千军万马，都在这雪地里。
幻境再次袭来时，赵南正躺在张建军的棉大衣上。
他看见自己骑着马，手里握着的却不是陌刀，而是56式步枪。
前方的匪群变成金军的铁浮屠，穿着明光铠的士兵举着狼牙棒冲来，马蹄踏碎的却不是雪地，而是北宋的麦田。
放箭！他听见自己用现代的东北话大喊，却见士兵们举起的是神臂弩。
弩箭破空声中，他看见曹友万骑着马从左侧冲来，怀里抱着的不是断刀，而是一捆爆破筒。
哥！炸他们！曹友万的喊声里混着李焕之的笑声：老子早给你们留着记号呢！
爆炸的气浪掀翻战马，赵南感觉自己从半空坠落，却在落地时被张建军接住。
少年的棉裤膝盖处己磨破，露出里面的粗布衬裤，膝盖上沾着的不知是雪还是战场上的骨灰。
小南哥，张建军的眼泪滴在他脸上，你别吓我......
赵南想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却发现手里握着的是陌刀。
刀刃上的血迹混着雪水，滴在张建军的手背上，绽开细小的血花。
那血花瞬间变成宋代战场上的梅花，开在曹友万的坟头。
友万......他呢喃着，哥对不住你......
我是建军啊！张建军急得首哭，你看看我！
王素霞忽然指着赵南的肩膀惊呼：血！又流血了！
高志远扯开他的衣领，看见右肩的擦伤不知何时己裂开，鲜血正顺着锁骨往下淌，在胸口画出蜿蜒的红线。
那红线在赵南的视野里渐渐变成兵符，上面的"虎"字狰狞如活物，张开嘴要吞掉他的心脏。
拿绷带来！周焱撕开急救包，却在看见赵南瞳孔时猛地顿住——
少年的右眼黑瞳里竟映着熊熊烈火，而左眼倒映的是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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