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人轰然倒地的刹那，我听见关节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声音像是某种蛰伏多年的活物在苏醒，带着金属与骨肉摩擦的怪异质感。
那些标注穴位的红点突然渗出黑血，腥臭扑鼻，竟夹杂着一股腐尸气息。
铜铸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足在蠕动，如同千万只尸虫正在啃噬其内脏。
张景岳的紫檀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朽的木料吱呀作响，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扶手，指节泛出青白色，宛如寒冬霜雪凝结在骨头上。
"尸蛊宗的手笔。"
我舔了舔开裂的嘴角，血腥味里混着铜锈的苦涩，喉头一阵翻涌。
阎罗瞳在眼窝深处发烫，如两团燃烧的幽火，视线穿透铜人天灵盖三寸厚的青铜，看见里面蜷缩着一团灰白物质——那是块布满裂纹的人类头骨，囟门位置嵌着粒血红色的玉珠，珠光流转，似有血丝游走其中。
观众席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某个药童捂着脖子栽倒，七窍里钻出蜈蚣状的百足虫，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虫足正疯狂刨开他的皮肉，鲜血西溅，肉屑纷飞。
我袖中的银针开始发烫，针尾缀着的朱砂绳无风自动，像条嗅到血腥的毒蛇，蛇信吞吐间，隐隐发出嘶鸣。
"判官针！"
李婉清的惊呼被淹没在混乱中。
她月白的裙裾掠过满地蠕蠕动的黑虫，裙角沾染着血渍与虫液，却依旧轻盈如云。
腰间玉佩撞在铜人底座上，发出清越的颤音，如古琴余韵未散。
我这才注意到玉佩裂纹里渗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线，细细看去，竟似有细微脉络在缓缓跳动。
铜人腹腔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数百只尸虫组成的黑涌而出。
最前排的御医们瞬间被虫浪淹没，那些虫子竟懂得优先攻击佩戴药葫芦的人。
周岐黄的紫金葫芦炸开时，我看见里面滚出几颗珍珠大小的丹丸，每颗丹丸表面都浮着一张婴儿的脸，五官稚嫩，神情痛苦，仿佛在无声啼哭。
"闭气！"
我扯下腰带浸入灯油点燃，火焰腾起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火舌在虫群中烧出焦臭的通道，虫尸化作黑烟升腾。
判官针顺着铜人曲池穴刺入，针尖触到头骨的瞬间，眼前突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嘉靖二十三年冬，乾清宫的地龙烧得太旺。
穿绛纱袍的皇帝蜷在龙床上，指甲缝里嵌着朱砂，正疯狂啃咬自己的手腕，口中喃喃：“朕要长生……朕要成仙……”御医沈白术捧着鎏金药匣跪在榻前，匣中紫金丹表面凝结着霜花状的暗纹。
"陛下，这炉丹用了三百童男的心头血……"
他话音未落，皇帝突然暴起掐住他喉咙，眼神猩红，龙床上散落的丹方写着“以医者头骨为器，可镇丹毒反噬”。
记忆如潮水退去，铜人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它竟抬起右臂指向太医院正堂悬挂的《本草纲目》，书脊处有道不起眼的裂缝。
我扑过去扯下典籍，藏在书页间的羊皮卷轴掉落在地——那是用尸油浸泡过的《嘉靖炼丹秘录》，开头赫然写着“人烛九转大丹”，字迹斑驳，却透着森森寒意。
"陈二狗！你竟敢——"
张景岳的怒喝突然中断。
老人雪白的胡须上爬满尸虫，那些虫子正顺着鼻腔往他颅腔里钻。
我趁机将银针插入自己曲池穴，阎罗瞳的灼热顺着经脉涌向针尖，在皮肤表面形成蛛网状的赤红纹路。
尸虫群突然调转方向朝我涌来。它们啃噬着我的靴底，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化为黑烟。
秘录上的朱砂字迹开始蠕动，竟是我自己当年在刑部大牢见过的笔迹——是父亲临刑前写的！那些记载“人烛”炼制法的文字间，暗藏着仵作验尸的密符，每一行都似在诉说一段不为人知的冤屈。
锦衣卫的绣春刀砍碎门框时，我正用银针挑出头骨里的血玉珠。
珠子在掌心裂开的刹那，太医院三十六盏人鱼膏灯同时爆燃，火焰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冤”字，炽热如血，照得满室通明。
李婉清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沈家祖坟里的铜人...不止一具...”
飞鱼服的身影己经堵住所有出口，为首的千户举起弩箭，箭头上淬着熟悉的青紫色——是离魂散！
我捏碎血玉珠抹在判官针上，针尖刺入《秘录》的瞬间，整张羊皮卷燃起幽蓝鬼火。火光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脸，最清晰的那张……竟与李婉清有七分相似。
"窥探天机者，诛九族！"
千户的弩箭离弦刹那，铜人腹腔里突然射出七十二根淬毒针。
那些针在空中与弩箭相撞，迸发出的火星点燃了悬梁上垂落的药幡。
我借着烟雾滚到李婉清身边，她唇间溢出的血沫在青砖上画出半枚残月。
"铜人是活人铸的..."
她将玉佩塞进我手中，裂纹处渗出温热的液体，"沈家女子...天生就是...最好的药引..."
锦衣卫的皮靴声近在咫尺，我攥紧玉佩抬头，看见燃烧的《秘录》灰烬组成了张完整的人体经络图，心俞穴的位置标着个“沈”字。
铜人彻底碎裂时，无数尸虫尸体在火中蜷缩成丹丸形状，仿佛又一场炼丹仪式的开端。
我背着昏迷的李婉清撞破西窗，身后传来张景岳癫狂的笑声：“跑吧…等三十六具铜人齐聚…”
夜风灌进喉咙的瞬间，怀中的玉佩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低沉而悠远，如从地狱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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