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龙涎香混着药味，熏得人昏沉。
皇帝半倚在榻上，明黄寝衣松垮地挂着，露出嶙峋的锁骨。
李虞跪坐在脚踏边，正仔细地剥着一颗蜜柑。
"父皇近日气色倒好。"她将橘瓣上的白络一丝丝剔净，"听说刘美人新得了个江南厨子？"
皇帝半阖着眼："嗯。"
"儿臣宫里也有个会做药膳的。"李虞将蜜柑递过去，指尖在皇帝腕间似有若无地一搭，"明日让他来伺候父皇用膳可好？"
皇帝突然睁眼，浑浊的眼底精光乍现："朕的尚膳监......缺人了？"
"哪能呢。"李虞轻笑，又掰了瓣橘子，"只是前儿个瞧见张美人往膳房送血燕......"她顿了顿，"那盏炖盅的釉色，怪像贤妃娘娘生前最爱的那套呢。"
皇帝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父女俩沉默地分食完那颗蜜柑，李虞掏出手帕擦手，雪白绢面上赫然沾着咳出的血点。皇帝扫了一眼，突然道："春闱的事，你办得不错。"
"儿臣胡闹罢了。"她垂眸，"倒是顾御史从北疆带回的军报......"故意留了半句。
"沈卿尘那小子......"皇帝冷笑，"比你养的狗还疯。"
李虞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皇帝下意识去扶，却摸到她袖中硬物——是那封染血的【老子偏不死】密信。
"父皇。"她顺势靠在龙榻边，气若游丝，"儿臣这身子......怕是熬不到给您侍疾那日了......"
皇帝盯着她惨白的唇色，突然道："明日开始，六部奏折你先过目。"
李虞瞳孔微缩。
"不是要权吗？"皇帝枯瘦的手指抚过她发顶，像在摸一把淬毒的匕首，"朕给你。"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父女俩心照不宣的笑容。
李虞伏在龙榻边咳嗽，嘴角却微微扬起——
她要的从来不是虚名。
而是皇帝活着时，一寸寸让渡的实权。
昭华宫内殿·深夜
烛火摇曳，李虞倚在软榻上，指尖着案几上的奏折匣子——黑漆描金的匣面冰凉，却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柄。
春棠跪在一旁为她揉着太阳穴，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殿下，奴婢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放权给您？"
李虞闭着眼轻笑："你觉得是为什么？"
"奴婢愚钝......"春棠声音更轻了，"只是后宫有皇后娘娘虎视眈眈，前朝有宗室亲王们盯着，陛下这般明目张胆地给您批阅奏折之权，岂不是......"
"岂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李虞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春棠啊，你觉得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棠吓得连忙低头："奴婢不敢妄议......"
"无妨。"李虞懒洋洋地支起身子，"他年轻时能在九龙夺嫡中胜出，登基后又将沈家这样的将门牢牢捏在手里——你以为他真的只是个沉迷丹药的昏君？"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猛地摇晃起来。夏萤连忙要去关窗，却被李虞抬手制止。
"父皇给我权，无非两个缘故。"她指尖轻轻敲击着奏折匣，"其一，他知道我活不长，这些权力终究会回到他手里。"
"其二......"李虞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点点猩红，"若他活得比我久，这些权柄就是我的保命符；若他活不久......"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些就是催命符。"
秋露捧着药碗进来，闻言手一抖："殿下！那您为何还......"
"为何还要接？"李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为这本就是一场博弈。"她将空碗重重搁在案几上，"父皇在赌我活不过他，我在赌......"
她忽然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我能在他闭眼前，把这份权柄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
冬瓷小声问道："那皇后娘娘和宗室......"
"皇后？"李虞轻笑，"一个妄想垂帘听政的蠢货罢了。"她指尖划过奏折上某个名字，"至于宗室......"
她突然将那份奏折扔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了某位亲王请求入京的折子。
"父皇给我权，就是要借我的手......"李虞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道，"清理这些蛀虫。"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殿内一时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春棠才颤声问道："殿下......不害怕吗？"
李虞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病弱的躯体，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怕？"她轻笑，"这深宫里，最没用的就是害怕。"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那黑漆描金的奏折匣上，像极了朱批的印记。
"去告诉顾九霄......"李虞擦去血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明日早朝，本宫要看到户部亏空的折子......递到御前。"
金銮殿·晨
天光未亮，殿角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在百官头顶盘绕。
皇帝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目光扫过跪在殿中的户部尚书刘焕——那老东西额头上的汗，己经顺着皱纹流到了下巴。
"陛下！"刘焕声音发颤，"老臣冤枉啊！这顾九霄初入朝堂就敢污蔑重臣，分明是......"
"是什么？"皇帝突然打断，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是说朕钦点的监察御史，在诬陷忠良？"
刘焕顿时面如土色。
殿门突然传来一阵轻咳。
众人回头，只见李虞裹着雪狐大氅立在晨光里，苍白的脸上一点朱唇艳得刺目。
"儿臣参见父皇。"她盈盈下拜，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狰狞的针痕，"太医说儿臣该多走动......"虚弱地笑了笑，"不想正赶上热闹。"
皇帝眯起眼："来得正好。"他指了指顾九霄手中的账册，"这事，就交给你了。"
满朝哗然。
"陛下！"刑部尚书慌忙出列，"公主金枝玉叶，岂能......"
"怎么？"皇帝冷笑，"朕的女儿，还查不得几个蛀虫？"
李虞适时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儿臣......遵旨。"
退朝时，顾九霄跟在李虞轿辇旁，低声道："殿下，刘焕背后是陈王。"
"知道。"李虞掀开轿帘，露出半张病容，"去查他经手的军饷，特别是......"她忽然压低声音，"送往北疆的那批。"
顾九霄瞳孔一缩："您是要......"
"本宫什么也没要。"李虞懒洋洋地靠回去，"只是好奇——"指尖在轿辕上画了个圈，"怎么沈卿尘收到的军饷，永远比账上少三成？"
远处，刘焕正被侍卫"请"去大理寺。老东西回头看了眼李虞的轿辇，突然打了个寒颤——
阳光下，那轿帘缝隙间露出的半张脸，美得像是索命的艳鬼。
御花园）
皇帝慢悠悠地喂着锦鲤，身后暗卫低声汇报："......公主刚调了玄甲卫去户部。"
"嗯。"皇帝撒了把鱼食，"陈王那边呢？"
"己经收到风声，正在销毁证据。"
鱼群争食溅起水花，皇帝突然笑了："告诉李虞，朕明日要去温泉行宫......养病。"
暗卫一怔："那查案的事......"
"她不是要权吗？"皇帝拍拍手上的残渣，"朕倒要看看......"
一片鱼鳞粘在掌心，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她能疯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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