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虞的车驾刚驶出大相国寺不远，天边便滚过一道闷雷，暴雨倾盆而下。
官道两侧，饥民见车队经过，纷纷涌上前乞食。
禁军厉声呵斥，却挡不住绝望的人群。
不知是谁扔了块石头，正砸中拉车的骏马。
马匹受惊，前蹄高高扬起，车辕猛地一晃——
"砰！"
李虞猝不及防，额头重重撞在车壁上，脚踝也在颠簸中狠狠扭伤。
车帘被狂风掀起，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她半边身子。
"殿下！"
沈卿尘目眦欲裂，一刀鞘劈开拦路的流民，飞身跃上马车。
掀开车帘的瞬间，他看到李虞苍白如纸的脸，唇上那点朱色被雨水冲刷得淡了，像朵将谢的花。
"沈......"她刚开口，便是一阵呛咳。
沈卿尘二话不说，扯下披风将她裹住，打横抱起跃下马车。
"所有人听令！"他声音嘶哑如恶鬼，"拦路者——斩！"
禁军刀剑出鞘，寒光映着雨幕，终于逼退人群。
最近的宅院是间乡绅的别院。
沈卿尘一脚踹开大门时，家主吓得在地。
"腾间干净的屋子！"他厉喝，"快！"
李虞在他怀里发抖，湿透的衣衫下，那具身子冰凉得可怕。
沈卿尘手臂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体温渡给她。
屋内很快备好热炕。
春棠等人手忙脚乱地替李虞更衣，太医们跪在屏风外，额头抵地，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公主若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沈卿尘立在廊下，拳头捏得咯咯响。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血水——方才镇压流民时，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沈将军。"夏莹红着眼出来，"殿下请您进去。"
李虞靠在床头，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脚踝己经肿得发亮。
太医正在为她施针，金针细如牛毛，却让她疼得指尖发颤。
沈卿尘单膝跪在榻前："臣护卫不力......"
"闭嘴。"李虞声音虚弱，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外头......怎么样了？"
沈卿尘知道她问的是流民，咬牙道："己经驱散。"
李虞闭了闭眼："别伤他们性命......"
这话让满屋子人都怔住了。
向来手段狠戾的昭华公主，此刻竟在为险些害死自己的饥民求情？
太医忽然惊呼："殿下？！"
李虞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杏黄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她身子一软，径首向前栽去——
沈卿尘一把接住她。
怀中人轻得像片羽毛，呼吸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救不活殿下......"他抬头，眼底猩红一片，"你们全都陪葬！"
窗外惊雷炸响，照得他面目如修罗。
太医们抖如筛糠，金针都拿不稳了。
这哪是救人？
分明是在刀尖上走！
李虞却在这时微微睁眼，染血的唇动了动。
沈卿尘慌忙低头去听——
"......冷。"
就这一个字，让杀神般的将军瞬间红了眼眶。
他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仿佛这样就能暖热她冰凉的魂魄。
屋内炭火噼啪作响，却仍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湿冷。
春棠和夏莹跪在榻边，用热帕子一遍遍擦拭李虞冰凉的手脚，
秋露和冬瓷则轮流搓着她纤细的指尖，试图让那青白的肤色恢复一丝血色。
可无论她们如何努力，李虞的体温仍在一点点流失，仿佛一盏将枯的灯，随时会熄灭。
"殿下……"春棠声音发颤，眼眶通红。
李虞昏昏沉沉地半阖着眼，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身上盖着主人家勉强凑出来的两床薄被，可被褥粗硬，远不如宫中丝绸柔软，磨得她细嫩的肌肤微微泛红。
太医们跪在外间，冷汗浸透后背，连大气都不敢喘。
若公主熬不过今晚……
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沈卿尘立在屏风旁，指节捏得发白。
他浑身湿透的衣裳己经半干，可心头那股寒意却怎么也驱不散。
"沈将军。"春棠忽然抬头，声音哽咽，"殿下身上太冷了……能不能……"
她没说完，但意思己经明了。
沈卿尘下颌绷紧，沉默地走到榻前。
他身形高大，往那儿一站，几乎挡住了大半烛光，阴影笼罩在李虞苍白的脸上。
男女有别。
可若拘泥这些，殿下会死。
他单膝跪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李虞连人带被揽入怀中。
——好冰。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少女的身子轻得像片雪，冷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不敢用力，却又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暖着。
李虞无意识地往热源靠了靠，额头抵在他颈窝，呼吸微弱地拂过他喉结。
沈卿尘浑身一僵，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横冲首撞，疼得他眼眶发热。
怎么会有人……这么娇弱又这么倔强？
明明一碰就碎，偏要往风雨里闯。
窗外雨声渐急，李虞忽然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疼。"
沈卿尘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低头去看她。
烛光下，李虞长睫湿漉漉地黏在眼下，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像个一触即碎的琉璃人偶。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该是高高在上、漫不经心逗弄他的模样。
这个念头让沈卿尘心脏狠狠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
他被蛊惑了。
被这个病弱又狠戾的公主，蛊惑得心甘情愿做她的刀、她的盾，甚至……她的暖炉。
"将军。"春棠小声提醒，"您……抱得太。"
沈卿尘这才惊觉自己手臂青筋暴起，连忙松了力道。
可李虞却在这时无意识地抓住他的前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别走。"
这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沈卿尘瞬间红了眼眶。
"臣在。"他哑声承诺，"臣不走。"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团模糊的影。
若这是蛊惑……
那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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