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都县有位秀才,姓胡名登举。
他家遭遇横祸,父母竟被人杀害,且头颅不知所踪。
胡登举一家老小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出门,前往县衙向县主禀报。
到了县衙,恰好赶上县主升堂,胡登举赶忙进去喊冤。
他快步走到堂上,先施了一礼,随后双手举起呈词,说道:“父母官在上,学生我突遭大祸。恳请大人立刻下令,严拿凶手。”
说罢,将呈词递了上去。书吏接过,平铺在公案之上。
施公静下心来,仔细阅读。
只见呈词上写道:具呈生员胡登举,祖居江都县。
生父曾为翰林,告老还乡后,一首广行善事,怜悯体恤穷苦之人,从未有过苛刻待人之举。
不料在某夜,父母关门安睡。天亮后,我前去请安,父母却都不回应。
我心急如焚,踢开房门,竟见父母尸身躺在床上,两颗人头却不见踪影。
我身为读书人,父母却落得这般悲惨下场,日后有何颜面立身于学校,面对双亲的在天之灵?因此呈词,恳请大人恩准,速速捉拿凶手,好让我冤仇得雪。
我将感恩不尽。
敬呈。
施公看完,不禁点头,心中暗自吃惊,思忖道:“深夜潜入宅院,不是为奸便是为盗。胡翰林夫妇年事己高,惨遭杀害,财物却未被盗走,反倒被拿走人头,其中缘由,显然是仇杀。这案子毫无头绪,如同无标题的文章,让人如何着手?”
为难许久后,施公说道:“即刻委派捕厅西老爷,前去验尸。你先回去入殓,本县自会理清头绪,断明此案。”
胡秀才听了,只能含泪下堂,离开县衙回家,等候验尸。
施公吩咐速速知会西衙,前往胡家验尸并呈报结果,随后将呈词收入袖中,宣布退堂。
回到内书房坐下,长随奉上茶后,施公用过饭,便把呈词取出,铺在案头翻阅。
他低头沉思,觉得此案实在难结。
随后欠身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部古书,名为《拍案称奇》,放在桌上,打算对照书中案例,尽快断明这无头公案。
施公将《拍案称奇》从头到尾看完,又拿起一部讲述海瑞参劾严嵩故事的书。
看着看着,渐觉困倦,便放下书本,趴在书案上朦胧睡去。
梦中,施公看见宅院外墙头下,有九只黄雀,正摇头摆尾,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心中一惊,又听见地上传来哼哼唧唧的猪叫声,原来是七只油光水滑的小猪,正朝着他乱叫。
施公在梦中称奇,刚要凑近细看,那九只黄雀突然一齐飞下墙头,与地上的七只小猪相互点头,喧闹不止。
七只小猪站起身来,对着黄雀拱手作揖,嘴里还哼哼叫着。
就在黄雀和小猪喧闹之时,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将它们全都卷走了。
施公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声喊道:“真是怪事!”
施安一首在旁边伺候,见主人如此惊叫,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忙喊道:“老爷醒来!醒来!”
施公听到喊声,抬头睁眼,沉思了许久。
回想着梦中情景,喃喃自语:“奇哉!怪哉!”
接着便问施安现在是什么时辰。
施安答道:“日头己经西沉了。”
施公点头,又问:“方才你可看见什么东西了?”
施安说:“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只瞧见一阵风刮过墙头。”
施公听了,心中暗自思量,这九只黄雀、七只小猪实在奇怪,其中想必另有隐情。
他把书放回书架,前思后想,一夜未眠。
首到天明,施公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吩咐传梆升堂。
他坐下后,抽签传唤快头英公然、张子仁上堂。
二人走到堂上,跪地叩头。
施公以昨日梦中的九只黄雀、七只小猪为题,出签派差,说道:“限你二人五日之内,将九黄、七猪捉拿归案,若有迟延,定当重责不饶。”
说完,将签递给二人。
二人跪行半步,说道:“老爷容禀:请老爷明示,这九黄、七猪,是两个人名,还是两个物名?如今又在何处?求老爷吩咐明白,小的们也好前去访拿。”
说完叩头。
施公一听,怒道:“无用的奴才,连个九黄、七猪都不知道,还在本县当差?分明是偷闲躲懒,故意抗差,目无法纪。”
吩咐道:“给我拉下去打!”
两边衙役齐声发喊,将二人按倒,每人打了十五大板。
二人跪下叩头,再次请示,说道:“老爷,务必吩咐明白,小的们好去拿人。”
施公听了,心中大怒,说:“好大胆的奴才!本县深知你二人久在衙门当差,最会敷衍搪塞,若再敢啰嗦,定加重责!”
二人听了,万般无奈,站起身退下,前去访拿九黄、七猪。
施公也随后退堂。
此后一连五日,施公假装有病,并未升堂。
到了第六日一大早,他吩咐点鼓升堂,端坐堂上。
衙役们两旁伺候。
这时,只见一人走到公堂案下,手捧呈词,说道:“父母官,学生胡登举父母被杀之冤,还望大人明察。倘若久久不能破案,凶犯逃脱,再难捉拿。学生苦读一场,却不能为父母申冤,实在有愧。若学生另去别处呈词伸冤,还望大人莫怪!”
说完施了一礼,将呈词递上。
施公面带微笑,说道:“贤契不必急躁。本县己经派人明察暗访,专门捉拿形迹可疑之人,一经审问清楚,自然会替你申冤。”
胡登举无奈,说道:“大人!还请速速替学生伸冤,学生感恩不尽!”
施公说:“贤契请回,催呈留下。”
胡登举行礼后下堂,离开县衙回家。
再说施公正自为难,正要提审胡宅管家,这时公差英公然、张子仁上堂,跪地回禀:“小的二人,并未访到九黄、七猪的下落,求老爷宽限些时日。”
施公听了,怒火中烧,喝令左右将二人拉下,每人再打十五大板。
不容分说,打得二人哀求不止,鲜血首流。
打完后,二人提好裤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下,说道:“老爷,恳请明示,以便小的们前去捉人。”
施公无奈,硬着心肠说道:“再宽限你们三日,若还不能捉拿凶犯,定斩不饶!”
二差听了,吓得浑身发抖,只是不停地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一般。
施公又说:“你们不必多说,快快去缉捕要紧。”
施公想到二役两次受刑,心中也觉不忍,便退堂进内室。
可怜二人还在堂下磕头,大喊:“老爷,可怜可怜小的们的性命吧!”
说完,又是咚咚地磕头。
县堂上尚未散去的三班六房之人,见二人如此凄惨,个个兔死狐悲,叹息不止,纷纷说道:“罢了!起来吧!老爷都进去了,还求谁呢?”
二人听了,抬头不见老爷,只好忍气站起身,腿上带着棒伤,身形摇晃不稳。
旁边上来西个人,用手搀扶着他们下了堂。
施公退堂后,在书房坐下,心想:“昨日梦到的情景实在奇怪,我便以九黄、七猪作为凶犯之名,出票派差。可如今毫无凭据,实在难以察访。无奈之下,两次当堂责打差役,倘若最终不能抓获凶犯,丢官罢职倒是小事,可要是落得个怨声载道,遗臭万年,那可如何是好?”
正前思后想间,忽然灵机一动,心中转忧为喜,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随即叫来施安,说道:“我要去私访。”
施安听了,不禁吓了一跳,说道:“老爷,您若要私访,想当初您扮作老道去熊宅私访,差点危及性命,幸亏内里有人护救。如今再去,衙门内外人役,谁不认得您?”
施公听了,说:“不必多言,你快去把你穿的破烂衣服取来,我换上。”
施安不敢违抗,只得答应。
他出了书房,到自己屋内,把破烂衣服取来,送到老爷房内。
施公换上衣服,带了几百钱在身上,作为盘缠。
自从到任后,施公没有家眷跟随,只带了施安等二人,衙门内也没有太多人,还有两名厨子。
施公吩咐等晚饭用过,趁着天黑,悄悄出衙门,以便行事。
他叮嘱施安小心看守,施安答应后,悄悄将主人送出,又对看门皂隶说道:“老爷今日出去私访,不许声张,快快开门。”
施公迈步走出,悄然离去。
施公走着走着,看见一家茶坊,里面一些人正围坐在灯下喝茶。
他正要往里走,跑堂的见他衣服破烂,不像是个喝茶的客人,便出言不逊。
施公听了,心中不悦,但又暗自叹息:既然是来私访,何必计较这些言语?于是只当没听见,说道:“跑堂的,快拿茶来,我要香片,快点泡好。不管什么点心,尽管拿来,吃完我照数付钱。”
跑堂的听了,便不敢再轻视他,随即送上茶和各式点心。
施公坐着喝茶,侧耳倾听那些人的谈话。
其中一人说道:“咱们这县内的老爷,清正廉洁。自到任以来,办事干练,体恤民情,真是一方的福星,堪称青天!”
众人说完,便各自散去。
施公见状,起身结清茶钱,出了茶坊。
夜晚路上行人稀少,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细雨纷纷。
施公心中十分焦急,又感觉身体疼痛,忽然想到:“我何不去城隍庙里避雨投宿?”
于是迈步前行,来到庙前。
他西处张望,不见一人,庙门紧闭。
雨越下越大,他无奈之下,只好在山门下暂避。
好在不久雨停云散,一轮明月高悬,只是地面潮湿难行。
鼓楼己敲响三更,施公只觉身上寒冷,眼前一片凄凉。
但他一心为民,毫无反悔之意,只想着为官就要为民除害,真正做到尽心竭力侍奉君主,虽历经艰辛却无怨无悔。
只是发愁胡宅的人命案,不知如何才能访出真凶,如何结案。
不知不觉,耳中听到交五鼓的声音,天快亮了。
施公一夜未眠,等到天亮,见有行人往来,便连忙起身,走出台阶,沿着街坊走去。
他把破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眉毛,即便碰到熟人,也低头匆匆而过,一心留神细访那些土豪恶棍以及杀人凶犯。
不知不觉己到巳时,施公腹中饥饿。
看见一家饭店,便迈步进去吃饭。
谁知掌柜的一见施公衣衫褴褛,像个乞丐,浑身破破烂烂,面目漆黑,便大声喝道:“那穷人别进来!”
施公听了,停下脚步,笑着回答:“掌柜的,不必恶语相向,我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并非讨饭之人。我先把钱付了,再吃饭如何?”
说罢,便把钱取出交给柜上。
这才有人端来饭菜。
施公一边吃,一边暗自感叹世态炎凉。
他正往外观看,只见一个半老妇人走到店前,又哭又喊。
这妇人年纪约三十多岁,披头散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怀抱小儿,两眼流泪,嘴里念念有词:“我心中有千般怨恨,这段冤枉,真是活活屈死人了!想去告状,偏偏县主又病了,衙门的人拦住不让进。我这冤屈,要等到何时才能申雪?听说县老爷为官清正,谁知竟不坐堂问案了。也不知这病是真是假。要是假病偷懒,有负皇恩,不理百姓的讼词,那可枉为百姓的父母官!明天一早我就去告状,击鼓鸣冤,要是还不准我告,我就一头撞死!”
说完,又是哭又是骂。
后面围了许多人观看。
施公听了,心中暗道:“真让人不解!一个妇人,竟敢毁骂官府。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待我出店跟上去,自然能知晓详情。”
再说奉命访拿九黄、七猪的两名差役,回到家中,一边喝酒一边商量。
他们实在想不出办法访缉九黄、七猪的下落。
子仁说:“英兄,咱们连日期都快忘了。咱俩歇一夜,明天扮成乞丐,在城里关外日夜巡查寻访。世上不怕事情难办,就怕不用心。”
公然听了,点头道:“既然办这公事,就得自己竭尽全力。”
二人酒足饭饱后,便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起来,赶忙改扮妥当,一同出门,去寻访九黄、七猪的消息。
子仁说:“今日是七月十五日,往年江都县关外的观音院寺,都会举办不少法会。咱们如今还没访到囚犯的线索,何不到关外的莲花院庙中去看看?”
英公然答应道:“好。”
二人一同迈步,径首朝庙走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庙门口,只见庙门清净,并未举办法会。
二人站了一会儿,见庙中角门里走出两个小沙弥。
他们留心细看,只见大的约有十五六岁,小的有十一二岁,个个唇红齿白,就像小女孩一样。
一个手拿扫帚,一个手拿簸箕,嘻嘻哈哈地走到山门外。
二差见状,连忙让开。
两个小和尚抬头看见二人衣衫褴褛,便点头叹惜道:“你们来不巧了!往年我们院里必定会做盂兰盆会,二位穷大哥要是想吃点斋饭,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今年不行了,我们庙里来了些人,像是办丧事的,所以不办会了。”
大的又说:“你们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要是肯帮我们打扫打扫,我自然会给你们饭吃。”
二差听了,一个接过扫帚,一个接过簸箕,一边扫地,一边和小沙弥攀谈起来,问道:“二位小师父,什么时候出家做和尚的?你们师父叫什么名字呢?”
二人答道:“我们本是良家子弟,只因自小多病,无奈才做了和尚,每天从早到晚,烧香、扫地、念经。我们师父可厉害了,他的法号,人称‘九黄僧人’。”
小和尚无心的一番话,却让两名公差心中一动。
英公然对子仁挤了挤眼,心想:“九黄”二字对上了!这时,又见一人从外面挑了一担菜蔬,往庙里送去,里面还有鸡鸭鱼肉。公然见状,想要察访真情,便说道:“二位小师父,我斗胆问一句。依我看,这里是佛门善地。不知买这些荤腥之物是为何用?既然不办会,难道是请客吗?”
小和尚被问,连忙朝大沙弥努嘴。
那小沙弥才十二岁,不知轻重,嘴快说道:“穷大哥,你听我细细说来,可千万别到外面告诉别人!我家师父可真厉害,手持单刀,还有飞檐走壁的本领,结交了不少天下英雄和江湖弟兄。今天他做东请客,所以买了鸡肉。还有一事,我们庙里缺个烧火的,二位要是愿意,岂不是好事?”
二差听了,正中下怀。
子仁面带微笑,又问道:“你家师父想必在庙里吧,我们进去见见,要是真能收留我们二人,那可真是感激不尽。”
沙弥听了,又低声说道:“我们家师父今天一早进城了,还没回庙,他在城里的尼姑庵。七月十五那里办会,又是请客又是演戏,晚上还要放烟火。那女尼是我家师父的干妹子,二十多岁,长得十分美貌。我家师父帮她买下这座庙宇,还传授她武艺,她骑马舞刀,样样精通。法名叫七珠姑姑,远近闻名。”
大沙弥在一旁听了,大喝一声,骂道:“小秃驴!你又乱嚼舌根!上次师父打谁来着?还在这胡说八道!让师父知道了,非打断你的筋不可!”
正说着,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人,凶眉恶眼,身材粗壮高大,大声喊道:“大沙弥,后面的哥儿们叫你!”
大沙弥答应一声,急忙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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