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清如会如此“不识趣”地立刻提出探视,还说得这般情真意切,难以首接回绝。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冷,但随即被更浓的“关怀”覆盖。
“哎哟,瞧你这孩子,这份孝心真是感天动地!” 陆文佩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语气带着夸张的赞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夫人那里有翠屏和大夫守着,稳妥得很。你一路风尘,先安顿下来,梳洗歇息才是正经。” 她不再给清如反驳的机会,亲昵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挽住清如的胳膊,实则半推半拉地引着她往外走,“走,姨娘亲自带你去瞧瞧给你收拾的屋子,保管让你满意!”
宋启明自始至终如同局外人,目光重新落回那方白玉镇纸上,仿佛眼前妻女的“亲昵”与他毫无关系,只淡淡抛下一句:“听你姨娘的安排。” 便彻底置身事外。
陆文佩带着清如,穿廊过院,越走越偏。远离了前院的富丽堂皇,周遭的景致渐渐显出荒疏。绕过一片冬日里萧瑟的后花园,最终停在了一处靠近府邸最西侧围墙的小小院落前。院门低矮,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宋府的奢华格格不入。
院子狭小,铺地的青砖大半破碎,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
三间正房,墙皮斑驳脱落,窗棂上的雕花模糊不清,糊窗的棉纸破了好几处,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陆文佩推开中间那扇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潮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即使白日也需点灯。家具寥寥无几:一张掉漆的旧木床,挂着半旧的青布帐子;一张瘸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方桌;两把吱呀作响的靠背椅;一个掉光了漆的五斗柜。墙角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因潮湿泛起的碱花。
整个房间透着一股年久失修、无人问津的破败与荒凉,与清如记忆中自己曾经居住的、明亮宽敞的绣楼判若云泥。
“清如啊,” 陆文佩站在门口,用手帕掩着口鼻,仿佛嫌恶这里的空气,脸上却堆着“为你着想”的真诚笑容,“姨娘知道你性子喜静。这‘疏影轩’啊,虽然偏了些,旧了些,但胜在清净!你看这院子,多安静?离后花园也近,开春了景色也好。最是适合你刚回来,安安静静地休养身子,不受打扰。” 她环视着这陋室,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体贴”,“你可千万别嫌委屈。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翠屏说,姨娘让她给你置办!千万别客气!” 言语间,将这种刻意的打压和隔离,粉饰成一种特殊的“照顾”。
清如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囚笼般的屋子,脸上没有丝毫愠色或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接受。她微微屈膝,语气平淡无波:“多谢姨娘费心安排。这里很好,清静,正合我意。不敢再劳烦姨娘和翠屏姑娘。” 她心中冷笑连连,这“疏影轩”的位置,既偏僻便于监视,又靠近后门方便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陆文佩的“用心”,她岂会不知?
这时,翠屏带着一个粗使婆子走了过来。翠屏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样子,眼神锐利地扫过清如和她简陋的行李,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忠叔,” 翠屏对着跟在后面的忠叔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吩咐,“你的住处安排在二门外西边的男仆房。跟我来吧。府里规矩大,内院女眷住的地方,男仆没有传唤,不得擅入。” 话语冰冷,首接将忠叔隔离在清如身边。
忠叔看向清如,清如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两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忠叔默不作声地跟着翠屏离开,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安顿好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安顿的),清如借口“初来乍到,想熟悉熟悉府里环境,免得日后走错冲撞了”,开始在允许的范围内谨慎走动。她步履缓慢,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无声地扫描着:
记下通往正院、书房、陆文佩主院(“锦绣堂”)的主要路径;特别留意了位于府邸深处、守卫似乎更为森严的祖母沈氏所在的“静心苑”位置;观察各处可能的监控点——回廊拐角的高处、连接各院的月门旁常有人影晃动。
几乎如影随形。清如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她便在廊下“修剪花枝”;清如走到院门口张望,她便“恰好”路过,笑容恭敬却眼神锐利:“大小姐可是需要什么?奴婢这就去办。” 寸步不离的“服侍”,实质是密不透风的监视。清如判定,这是陆文佩最锋利、最信任的爪牙。
很快,清如就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仆役。一个负责清扫“疏影轩”附近落叶的小厮,眼神闪烁,扫几下地便偷瞄清如的屋子;一个在浆洗房附近晾晒衣物的粗使丫鬟,与翠屏擦肩而过时,两人有短暂而隐秘的眼神交流。这些人,如同散布在暗处的蜘蛛,编织着无形的网。
当清如走到靠近厨房和浆洗房区域时,她瞥见一个正在费力捶打厚重衣物的妇人背影。那背影依稀有些熟悉,像是记忆中浆洗房的张妈,一个沉默寡言但心地还算和善的老仆。清如故意放慢脚步。那妇人似乎感觉到目光,下意识回头——正是张妈!然而,当张妈浑浊的眼睛看清清如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由茫然转为极度的惊恐!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手中的木槌都差点掉落,然后飞快地转过身,更加用力地捶打衣物,仿佛要将自己埋进那堆布里,不敢再与清如有任何眼神接触。那疏离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在清如心头。忠叔后来也低声告知,他在外院远远瞥见车行的老赵头,似乎被调去看守偏僻的库房,行动间也显得畏缩谨慎,不复当年爽利。
熟悉环境是假,接近“静心苑”是真。清如几次尝试不动声色地向“静心苑”方向靠近。
第一次,刚绕过一处假山,远远望见“静心苑”那扇紧闭的院门,翠屏便如同鬼魅般出现,笑容可掬地拦在身前:“大小姐,您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这边风大,仔细着凉。老夫人刚喝了药睡下,最忌吵闹,咱们还是回吧?”
第二次,清如借口散步消食,走到通往“静心苑”的月门附近。还未靠近,便被两个守在月门外、身材健壮、面生的仆役拦住。他们面无表情,语气恭敬却毫无转圜余地:“大小姐请留步。老夫人静养,姨娘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惊扰。”
第三次,清如甚至听到“静心苑”内隐约传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心中焦急,脚步不由快了几分。结果没走几步,翠屏再次带着那两个健仆出现,这次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眼神带着警告:“大小姐,您这样让奴婢很为难。姨娘知道了,定要责罚奴婢们伺候不周。请您体谅,莫要再靠近了。等老夫人好些,奴婢第一个去请您!” 态度虽恭敬,但那份强硬和不容置疑,己显露无疑。
傍晚时分,陆文佩“纡尊降贵”地亲自来到“疏影轩”。她打量着这间陋室,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随即换上关切的神情。
“清如啊,住得可还习惯?缺什么没有?” 她亲热地问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清如放在床头那个半旧的柳木妆匣上。
“都很好,谢姨娘关心。” 清如垂眸答道。
陆文佩走近几步,话题看似随意地一转:“唉,江南十年,清苦得很吧?姨娘想想就心疼。对了,” 她状似无意地指着那妆匣,“这匣子看着倒是眼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念想吗?江南…可还有什么稀罕物件带回来?你母亲…柳姐姐她,可曾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给你?”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妆匣边缘,眼神带着一种贪婪的探究。
清如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轻轻抚摸着妆匣:“劳姨娘挂念。江南清苦,并无甚稀罕物件。母亲遗物,唯此旧匣,日夜相伴,睹物思人罢了。里面…不过几件旧衣,几本闲书。” 她语气平淡,将“旧衣”、“闲书”几个字说得自然无比,巧妙地挡回了陆文佩的试探,守住了妆匣的秘密。陆文佩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没发现破绽,只得干笑两声:“哦…睹物思人,是该好好收着。” 眼底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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