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上房内，死寂如深海。唯有炭盆里残余的暗红火星，在灰烬下苟延残喘，映着清如疲惫而紧绷的侧脸。陆文佩带着人搜刮一番，只夺走了母亲的妆匣，留下满室狼藉和刺骨的寒意，扬长而去。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和那句淬毒的讥讽。
清如缓缓蹲下，一点点拾起被粗暴丢弃的衣物，手指冰凉。目光掠过墙角那堆冰冷的炭灰——那里曾是她冒险获取又亲手销毁的证据。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祖母沈氏那张灰败得如同蒙尘宣纸的脸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恨意与悲凉。侍疾尚未结束。她端来一盆温水，拧干布巾，准备为祖母更换己被冷汗浸得微潮的枕套。
指尖探入沈氏颈下，小心地托起那颗枯槁的头颅。就在挪动枕头的瞬间，清如的指腹触到了一个硬物！藏在松软的荞麦皮枕芯深处，硌着她的指尖。
心猛地一跳！清如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是在用指尖的触感“看”清那东西的轮廓。她小心地拨开枕芯填充物，借着窗外透入的、黎明前最幽暗的微光，看清了那两件东西——
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雕着半朵莲花，断裂处参差不齐。而压在玉佩之下的，是一枚小巧却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钥匙造型古朴，柄端镂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正是母亲柳氏那妆匣上独有的图案！
妆匣钥匙！它竟然在祖母枕下！
就在清如指尖触碰到钥匙冰凉的黄铜表面的刹那——
床上如同枯木般沉寂的沈氏，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抽动的“嗬”声！紧接着，那双紧闭多日、深陷眼窝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并非清亮有神的眼，而是浑浊、黯淡，如同蒙着厚厚翳膜的玻璃珠，空洞地“望”着帐顶。然而，就在清如惊骇的目光中，一只枯瘦如鹰爪、冰凉刺骨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从锦被下猛地伸出！如同濒死的毒蛇，死死扣住了清如的手腕！
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呃！”清如痛得闷哼一声，几乎以为腕骨要被捏碎！
沈氏干裂灰败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气音，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向清如的方向。她用尽残存的生命力，聚集起最后一丝意识，嘴唇无声地开合，每一个无声的音节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榨出来的血泪：
“妆…匣…柳…氏…”
“妆匣…柳氏…”！
如同惊雷在清如脑中炸响！这西个无声的字，带着祖母垂死挣扎的力气，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托付，狠狠凿穿了她的心脏！
娘亲柳氏的死！果然与陆文佩有关！祖母枕下藏着母亲的妆匣钥匙，此刻又以残命点破！这就是她拼死守护、等待自己归来的真相！
“祖母！清如明白！清如明白！”清如反手紧紧握住那只枯爪般的手，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滴落在沈氏冰冷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仍透着惊惶的抽气声！
清如猛地回头！
只见翠屏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正扒着门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清如紧握钥匙的手和沈氏那只扣在她腕上的枯手！翠屏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惧和贪婪，随即转身就跑！
不好！她看见了！
清如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毫不犹豫，闪电般地将那枚至关重要的黄铜钥匙往自己浓密的发髻深处用力一塞，同时飞快地将那半块莲花玉佩握在手中。
几乎就在钥匙藏好的下一秒，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陆文佩那独有的、带着刻薄威压的嗓音，如同冰雹般砸了过来：
“反了天了！老夫人贴身之物，岂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私藏的？给我交出来！”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陆文佩裹着狐裘，带着比方才更多一倍的健妇，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翠屏紧跟在她身后，没想到取什么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指着清如尖声叫道：“夫人！就在她手里！奴婢亲眼看见她从老夫人枕下摸出来的！她还藏了别的东西！”
陆文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瞬间钉在清如紧握的手上，以及沈氏那只尚未完全松开、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手腕上，赫然留着几道清晰的、被指甲掐出的紫红淤痕！
“拿来！”陆文佩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主宰生死的傲慢。
清如脸色苍白，眼中含泪，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这阵仗吓坏了。她瑟缩了一下，带着万般的不舍和委屈，缓缓抬起紧握玉佩的手，摊开掌心。
那半块莲花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孤寂的光泽。
“祖母…祖母她方才醒了片刻，抓着孙儿的手，只塞了这个……”清如的声音带着哽咽，目光怯怯地望着陆文佩，“孙儿…孙儿只是见是祖母贴身之物，想先替她收着……”
陆文佩一把将玉佩夺了过去！冰凉的玉佩入手，她指尖着那断裂的边缘和精致的莲花纹路，嘴角勾起一抹极其阴冷、极其满意的弧度。她抬眼，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清如，又扫过床上气息奄奄的沈氏，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呵……晦气东西，也值得你藏着掖着？”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某种致命的把柄，冷笑道：“老夫人病糊涂了，这等贴身旧物，还是由我这个当家的媳妇‘保管’更为妥当。免得被某些不祥之人沾染了，带来更大的晦气！”她刻意加重了“不祥之人”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清如和她母亲柳氏的妆匣。
清如垂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仿佛在无声啜泣，掩在袖中的手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破掌心。玉佩被夺走了！那上面，或许就藏着另一半的线索！陆文佩的贪婪和刻毒，此刻赤裸裸地暴露无遗！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给老夫人添晦气吗？都给我滚出去！”陆文佩厉声呵斥着清如和忠叔等人，如同驱赶苍蝇。
仆妇们粗暴地推搡着，将清如和忠叔“请”出了房间。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再次隔绝了内外。
清如被推得一个踉跄，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她透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枯槁的身影，祖母的眼睛似乎又闭上了，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她猛地转身，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快步走到院中一株光秃秃的老梅树下。这里，是唯一能避开所有耳目的角落。
清如背对着静心苑上房的方向，身体因强忍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她抬手，从发髻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带着体温的黄铜钥匙。冰冷的金属此刻却滚烫如火炭，灼烧着她的掌心。
她将钥匙紧紧贴在唇边，如同最虔诚的祈祷，又如同最刻骨的誓言。目光穿透重重屋宇，仿佛能看见那个被禁锢在死亡边缘的老人。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声音压成一丝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气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带着血的腥甜和钢铁的决绝，送入冰冷的空气中：
“娘亲之死、您中毒之仇……清如在此立誓，定要她们——血！债！血！偿！”
“宋家门楣蒙尘之耻，清如必以命相搏，涤荡污浊，光耀门庭！”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呜咽着卷过庭院，吹得枯枝簌簌作响。
与此同时，静心苑上房内。
床上，沈氏那深陷的眼角，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她极其轻微、极其悠长地，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那叹息，如同耗尽了一生所有的不甘、牵挂与解脱。
沉重，悠长。
最终，随着那最后一缕气息的吐出，彻底归于永恒的沉寂。
枕边，那被陆文佩攥过的半块莲花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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