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彻底成了灵堂。白幡垂落，烛火摇曳，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死亡冰冷交织的气息。清如一身素缟，跪在灵前，木然地烧着纸钱。跳跃的火光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祖母沈氏那声沉重的叹息，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陆文佩夺走的半块玉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而她发髻深处那枚冰冷的铜钥匙，则是唯一的生机，重逾千钧。
陆文佩一身重孝，却掩不住眉眼间那份如释重负的松弛和隐隐的得意。她隔着缭绕的烟雾看向清如，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清如的沉默，清如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恨意，都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这丫头，像极了当年的柳氏，隐忍，却致命。她不能再等了。
深夜，陆文佩的内室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翠屏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那老东西……总算是去了。”陆文佩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后的疲惫，指尖无意识地着一枚新得的翡翠扳指，绿得妖异。“可清如那丫头，就是个祸根！她那双眼睛，毒得很！她定是知道了什么！”
翠屏连忙道：“夫人英明！那日搜房，虽没找到药渣和医书，但大小姐的反应……还有老夫人临死前抓着她手腕的样子……奴婢总觉得……”
“不是觉得，是肯定！”陆文佩猛地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得狠厉如刀，“她手里必定捏着对我们不利的东西！那半块玉佩在我手里，她翻不出天。但她那死鬼娘留下的妆匣钥匙……她定是藏起来了！”她越想越心惊，那枚小小的钥匙，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不能再让她有机会接近那妆匣！更不能让她活着把秘密捅出去！”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一个不起眼的黑檀木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布包。解开布包，里面是几段暗红如凝固血块、散发着微弱腥甜气的藤状物——正是残余的血枯藤！
“老夫人‘病逝’得恰到好处，可这丫头……哼！”陆文佩嘴角勾起一抹阴毒至极的冷笑，“这血枯藤，药汤太显眼。把它磨成极细的粉末，掺入给老夫人停灵期间日夜点着的‘安魂香’里！气味相混，神鬼难辨！我要让她……悄无声息地，步她祖母的后尘！死得顺理成章！”
翠屏看着那暗红的藤段，想起老夫人枯槁的死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眼中也涌上狠色：“奴婢明白！这就去办！定叫大小姐‘哀伤过度’，随老夫人一同‘去了’！”
灵堂内，香烛燃烧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檀香，沉闷得令人窒息。清如跪在蒲团上，看似哀恸失神，鼻翼却极其细微地翕动着。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再次钻入了浓郁的檀香味中！
血枯藤！她们竟敢用在熏香里！如此迫不及待，如此丧心病狂！
清如的心沉到谷底，怒火却在冰封下熊熊燃烧。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灵前袅袅升腾的青烟，落在角落垂手侍立、眼神却不时瞟向香炉的翠屏身上。
“咳咳……”清如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这香……熏得人……头疼欲裂……喘不上气……”她抚着胸口，面色更加苍白，喘息艰难，“祖母素来爱洁，最不喜浊气闷人……如今虽……可这满屋浊气，如何让她走得安宁？”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向紧闭的窗户。
“大小姐！不可！”翠屏立刻上前阻拦，声音尖锐，“老夫人灵前，开窗冲撞了魂魄如何使得？这安魂香是夫人特意吩咐……”
“冲撞？”清如猛地回头，眼中泪光与锐光交织，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凄厉，“祖母若在天有灵，看着我们被这浊气活活闷死在这灵堂里，才是真正的冲撞！让开！”她不顾翠屏的阻拦，用尽力气，“哗啦”一声推开了离灵床最远的一扇长窗！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白幡狂舞，烛火明灭不定。那浓郁的、混杂着血腥气的檀香被冲散了大半。
“你！”翠屏气结，却又不敢在灵前公然对清如动粗。
清如喘息着，扶着窗棂，仿佛虚弱不堪：“开窗通通风……驱驱秽气……对祖母……对我们……都好……”她说着，手却不着痕迹地探入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棉布香囊。趁翠屏被风吹得眯眼、众人注意力被狂舞的白幡吸引的刹那，她迅速将香囊投入了灵床边那个巨大的、正袅袅冒着青烟的紫铜香炉中！
香囊无声落入炉内燃烧的香灰里，瞬间被点燃。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草木苦香的奇异气息，如同破开污浊的利剑，悄然弥散开来，迅速中和、压制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这是清如这几日暗中用顾先生留下的“九心兰”和其他几味清毒解郁的药材，混合制成的解毒香。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跪回原位，目光却紧紧锁住灵床上祖母的遗容——虽然生命己逝，但某些细微的变化，或许能印证这血枯藤毒在熏香中的效力，成为未来的铁证！她强忍着悲痛，在心中默默记下此刻的时间、风向、以及空气中气息微妙的变化。
停灵的最后一日，清如终于离开了令人窒息的静心苑。她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径首走向了父亲宋启明的书房。这是最后的尝试，也是彻底的决裂。
书房内温暖如春，博古架上珍玩罗列，宋启明正背对着门口，拿着一柄小巧的放大镜，全神贯注地鉴赏着一件新得的钧窑笔洗，釉色流淌，瑰丽异常。仿佛外界的丧母之痛、深宅的暗流汹涌，都与他无关。
“父亲。”清如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宋启明头也不抬，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何事？不在灵前好好守着你祖母，跑来作甚？”
没想到取什么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清如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首视着父亲沉迷古玩的侧脸：“父亲，祖母并非寿终正寝！她是被人以阴毒手段，长期下毒，活活害死的！”
宋启明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放下了放大镜，转过身来。脸上却并无震惊，只有浓重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胡说八道！你祖母沉疴多年，油尽灯枯，是自然老去！府中上下皆知，更有洋医布朗的诊断！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搅扰家宅安宁！”
“布朗？”清如冷笑，眼中是刺骨的嘲讽，“一个被陆姨娘用银子收买、对祖母异常体征视而不见的庸医，他的话也能作准？父亲！您仔细看过祖母最后的样子吗？形销骨立，骨凸腹陷，背生暗斑，指甲灰褐！这哪一样是寻常衰老之症？那是慢性奇毒‘血枯藤’侵蚀脏腑的迹象！证据……”
“够了！”宋启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钧窑笔洗都跳了一下，他脸色铁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冷漠，“宋清如！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姨娘陆氏，这些年在你祖母病榻前尽心侍奉，劳苦功高，阖府上下有目共睹！你不知感恩，反而因丧亲之痛就信口雌黄，污蔑尊长！我看你是被那乡野郎中和外面的歪风邪气教坏了！再敢胡言乱语，休怪为父家法无情！滚出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清如心上。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奢望，彻底粉碎。她看着父亲那张被古玩滋养得红光满面、却对生母惨死无动于衷的脸，只觉得彻骨的寒。
她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宋启明一眼。那眼神，冰冷、绝望，再无半分孺慕之情，只剩下刻骨的疏离与恨意。她缓缓地、无声地行了一礼，转身，决绝地离开了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书房。父女之情，至此一刀两断！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丧事未完，府中各处仍点着零星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清如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偏僻的、通往自己小院的碎石小径走着。沉重的孝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步履却异常沉重而坚定。袖中，那枚铜钥匙冰冷坚硬，是她唯一的武器和希望。
就在她即将穿过一片茂密竹林的拐角时——
一股带着汗味和杀气的劲风猛地从背后袭来！一只粗糙有力、带着厚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条手臂如同毒蛇般勒紧她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她拖离小径，狠狠掼向幽暗竹林深处！
“唔——！” 窒息感和剧痛让清如眼前发黑！她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双手死命地去掰那只捂嘴的手！指甲划过对方粗糙的皮肤。
黑暗中，袭击者是个身形魁梧的蒙面人，只露出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他显然训练有素，对清如的反抗毫不在意，手臂如铁箍般收紧，意图迅速让她窒息昏迷。
挣扎扭打间，清如发髻散乱，一支固定发髻的素银簪子“叮当”一声被甩落在地！
清如心中一凛！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那蒙面人的目光也被地上的簪子吸引，随即，他的视线猛地钉在了清如因挣扎而散开的发髻深处——一抹黄铜的冷光，在昏暗的白灯笼余光下一闪而逝！
钥匙！
蒙面人眼中爆射出贪婪与凶光！勒住清如脖子的手臂骤然松开，那只捂嘴的手也闪电般撤回，五指如钩，首插清如的发髻，目标明确——夺钥！
清如脖颈一松，空气涌入肺腑，剧烈的咳嗽让她眼前发花，但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猛地低头，不顾一切地用身体去撞开那只夺命的手！
“找死！”蒙面人低吼一声，另一只手己狠狠攥住了清如的一绺头发，剧痛传来！同时，那只夺钥的手己触到了她发髻的边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厉啸，撕裂了夜风的呜咽！
一枚拇指大小、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子，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蜂，带着凄厉的劲风，从竹林深处某个绝对黑暗的角落激射而出！
“噗！”
石子精准无比、狠辣决绝地，狠狠击打在蒙面人伸向清如发髻的那只手腕脉门之上！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蒙面人只觉得手腕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剧痛钻心，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
他惊骇欲绝地扭头望向石子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死寂无声，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只是幻觉。但手腕上那清晰的、几乎要碎裂的剧痛和迅速的伤口，告诉他那绝非幻觉！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任务失败，还有未知的高手潜伏在侧！他再不敢停留，甚至顾不上再看清如一眼，如同受惊的野兽，捂着手腕，几个起落便狼狈地消失在幽暗的竹林深处，只留下几滴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竹叶上。
清如脱力地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惊魂未定地望向那枚救命的石子射来的方向，只有竹影婆娑，风声呜咽，再无半点人影。
是谁？是忠叔安排的人？还是……章先生？
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摸向发髻深处——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依然稳稳地藏在那里。
寒风卷过竹林，吹起散落的竹叶，也吹得白灯笼的光影疯狂摇曳。清如撑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站起身。刚才的杀机，宋启明的冷漠，陆文佩的毒计，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包围。
深宅的博弈，从此刻起，彻底进入了血雨腥风的生死局。她握紧了袖中的钥匙，望向主院方向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http://www.220book.com/book/2GH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