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佩的内室,暖炉熏得人昏昏欲睡,却驱不散她眉宇间凝结的冰霜。翠屏垂手立在下方,大气不敢出,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五指红痕。
“废物!”陆文佩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在翠屏脸上,“几个地痞流氓,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收拾不了!还让人给打了回来!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翠屏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夫人息怒!那…那车夫太厉害了!鞭子使得像活蛇,三拳两脚就把人都放倒了…不是寻常人!小姐她…她定是有人暗中相助啊!”
“相助?”陆文佩猛地站起身,狐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眼中是惊疑与狠戾交织的寒光,“在这北平城里,谁还敢帮她?谁又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帮她?!”她来回踱步,镶着宝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丫头…清如…她那双眼睛,越来越像柳氏那个贱人了!她定是查到了什么!那钥匙…那妆匣里的东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第一次清晰地缠绕上陆文佩的心脏。
她猛地停步,目光如利箭射向窗外的沉沉夜色。“不能再等了!”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暗纹信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字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
飞鸽急传天津陆府大兄亲启
清如疑察旧事,柳氏妆匣恐生变。其遗族柳三槐一脉,速断干净!迟则生变,万勿迟疑!
“墨迹未干,立刻用‘黑羽’发出!”陆文佩将信笺卷成细小的纸卷,塞入一个特制的铜管,死死按上火漆。火漆印纹赫然是陆家的双头蛇家徽!“柳三槐…那个老东西要是敢吐露半个字…” 她眼中杀机毕露,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听雪轩的夜,比冰窖更冷。清如坐在微弱的油灯下,指尖捻着那枚沉甸甸的“海”字铜钱,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定。窗外寒风呜咽,夹杂着隐约的、压抑的痛哼声。
她推窗望去,只见院墙阴影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是护院队伍里年纪最小的李栓。他正死死咬着牙,肩膀剧烈颤抖,棉袄后背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的鞭痕,在寒冷的月光下泛着可怖的青紫。
清如认得这鞭痕的力道和走向——是护院头目王魁的手笔!她默不作声地回身,从床下藤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这是她用“九心兰”残渣和几味活血化瘀的草药新制的金疮药。
她走到李栓身边,将瓷瓶塞进他冻得僵硬的手里。“涂上,别沾水。”声音平静,没有多余的询问。
李栓惊恐地抬头,看清是清如,眼中先是慌乱,随即涌上巨大的委屈和一丝难以置信。他攥紧了冰凉的瓷瓶,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对着清如重重磕了个头,踉跄着跑开了。
深夜,万籁俱寂。听雪轩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被极其轻微地叩响了。
“笃…笃笃…”
三长两短,带着一种压抑的节奏。
清如瞬间警醒,无声地移到窗边,指尖挑开一丝缝隙。窗外,是李栓那张苍白、布满鞭痕却异常坚定的脸。
“大小姐…”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豁出去的颤抖,“明日…明日王魁要带一队好手,护送姨娘出城…去…去西郊白云观上香还愿…说是要斋戒三日…”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亮光,“姨娘房里…还有书房…看守会…会松!”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清如耳边!书房可入!
李栓说完,不等清如回应,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窗棂上一点冰冷的湿痕,也不知是雪水还是冷汗。
清如缓缓关紧窗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陆文佩要出城!斋戒三日?是避风头?还是…要去处理那个“柳三槐”?李栓的投诚,如同黑暗中的第一道裂缝!机会来了!
与此同时,北平城戒备森严的京畿卫戍司令部深处。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巨大的紫檀木办公桌后,章含之身着笔挺的墨绿色呢绒军装,肩章上金星冷冽。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蜿蜒的河流与标注着红蓝箭头的山川城池。一盏黄铜台灯洒下冷白的光晕,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轮廓。
副官陈默肃立在桌前,身姿笔挺如标枪,双手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
“少帅,宋清如的背景,查清了。”
章含之没有回头,只低沉地“嗯”了一声。
陈默翻开卷宗,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丝毫感彩:
“宋清如,其母柳氏,出身江南医药世家柳氏旁支。十五年前嫁入宋家为嫡妻,七年前病故,死因…存疑。柳氏死后次年,其父宋启明扶正妾室陆文佩。陆文佩,天津陆家嫡次女。”
他顿了顿,继续道:“陆家,近十年与东洋黑龙商会往来甚密,涉嫌走私军需物资(钨矿、桐油等),为日寇侵华提供便利。其家族产业多处,有浪人背景武装护卫,疑为日谍掩护据点。陆文佩嫁入宋家后,逐步掌控宋家财权,宋启明沉迷古玩,形同傀儡。”
“另,”陈默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柳氏之死,宋府旧仆间多有传言,矛头首指陆文佩。柳氏临终前,曾秘密托孤于其贴身嬷嬷,嬷嬷后被陆文佩寻由杖毙。柳氏在津门有一远房堂兄,名柳三槐,原为柳家药铺掌柜,柳氏死后不久,药铺被陆家巧取豪夺,柳三槐举家迁至津门码头贫民窟,下落不明。宋清如本人,幼时体弱,曾得江南一位姓顾的游方郎中救治,并随其学医多年。此顾姓郎中身份神秘,医术奇诡,疑与前清宫廷御医顾氏一脉有关,踪迹飘忽,查无定所。”
章含之缓缓转过身。台灯的光将他深邃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眸子,锐利得如同能穿透人心。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卷宗上“柳氏遗孤”、“陆家通敌”、“顾姓先生”几行字上,久久未动。
半晌,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枚清如遗落在暗巷、此刻正静静躺在丝绒托盘里的“海”字铜钱。冰冷的金属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转动,龙纹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
他抬眼,看向肃立的陈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寂静的房间里:
“护好她。”
“陆家,”
“还有那个‘菊刀’,”
“欠下的血债,”
“该清算了。”
窗外,北风卷过司令部门前光秃秃的旗杆,发出凄厉的呼啸。一场围绕着深宅孤女、牵扯着国仇家恨的血色风暴,己在凛冽的寒风中,悄然张开了它致命的獠牙。清如手中的钥匙,章含之眼中的寒芒,如同两道即将交汇的闪电,即将劈开这沉沉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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