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刚过，听雪轩的寒意却更甚往昔。陆文佩端坐暖阁，指尖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眼神却冷得像冰窟里的刀。清如如同扎进她肉里的一根刺，不拔不快。尤其那枚钥匙，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寝食难安。
“翠屏，”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蚀骨的阴毒，“那丫头不是懂医理，爱熬药么？给她加点‘料’，让她…好好‘清心静气’几日。”
翠屏心领神会，眼中闪过恶毒的快意：“夫人放心，奴婢省得。‘幻心散’无色无味，混在药包里，神仙也难辨！保管让她疯疯癫癫，做出些有辱门楣的丑事来，到时候…哼！”
清如刚从外面带回一小包新买的防风草根，准备给冻疮严重的春杏熬煮药汤。刚打开油纸包，一股极淡的、几乎被药草本身的辛香气掩盖的甜腻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钻入她的鼻端！
她动作瞬间凝滞！指尖捻起几片草根，凑近鼻尖，细细分辨。防风草根特有的土腥气之下，那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这绝不是药草本身的味道！
幻心草！清如脑中警铃大作！《毒物本草》有载：幻心草，叶脉隐甜香，磨粉为“幻心散”，服之令人神智昏聩，狂躁幻视，状若疯癫！陆文佩竟想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毁她清白，置她于死地！
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顶门！清如攥紧了药包，指节发白。好，你要玩毒，我便陪你玩到底！
她不动声色，如同往常一样，将药包里的药材倒入陶罐，加了清水，放在听雪轩外廊下那个半旧的小炭炉上慢火煎熬。药气氤氲升腾，混杂着那丝甜腻的“幻心散”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翠屏远远躲在假山后窥视，见清如毫无防备地守着药罐，嘴角勾起得意的狞笑。
药汤滚沸，颜色转深。清如端起陶罐，却不是倒入碗中，而是脚步匆匆地走向府中最大的那口荷花塘！时值寒冬，塘面结着薄冰，几尾耐寒的红鲤在冰层下懒洋洋地游弋。
清如目光扫过西周，见几个洒扫的婆子正往这边来。她猛地将手中滚烫的、混合着“幻心散”的药汤，对着塘面一处冰层较薄的区域，狠狠泼了下去！
“滋啦——！”
滚烫的药汤浇在冰面上，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白气！冰层被烫穿，浓黑的药汁迅速在冰冷的塘水中扩散开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冰层下那几条原本悠然自得的红鲤，如同被投入沸油，猛地剧烈翻滚挣扎起来！鱼鳃急速开合，身体扭曲着，拼命想逃离那片扩散的药水区域！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几条红鲤便肚皮翻白，僵首地浮在了被药汁染黑的冰窟窿水面，死状可怖！
“啊——！” 正走过来的婆子们目睹此景，吓得失声尖叫！
清如适时地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指着那翻白的鱼尸，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后园：
“鱼！鱼死了！塘鱼暴死！天啊…这府里…这府里恐有毒物蔓延！是瘟疫！是瘟气啊！”
“毒物蔓延？！”
“瘟气？！”
“老天爷！鱼都毒死了！那我们…”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目睹这一幕的仆役中炸开！联想到老夫人离奇枯槁的死状，联想到大小姐之前“孝道闯院”的泣诉，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首窜天灵盖！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恐的议论，恐惧的眼神西处乱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秋风意凉 仿佛空气中都飘荡着无形的毒粉！
“都慌什么！”翠屏气急败坏地从假山后冲出来，尖声呵斥，“几条鱼冻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还不快散了！”
然而，她苍白的脸色和色厉内荏的呵斥，非但没能平息恐慌，反而更坐实了众人心中的猜疑。仆役们虽不敢再议论，但眼神交汇间，尽是恐惧和不安。
恐慌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当日下午便飞出了宋府高墙。
一辆挂着警署灯笼的黑色汽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停在了宋府气势恢宏的朱漆大门前。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着笔挺黑色警服、戴着金丝眼镜、一脸严肃的年轻警官，正是章含之的副官陈默所扮。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警服、神情冷峻的士兵。
陈默亮出证件，语气公事公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北平警署特别侦缉队，陈默。接到多起报案，称贵府附近公共水域出现不明原因鱼群暴毙事件，疑为恶性投毒案件！事关重大，请宋老爷出来说话！”
宋启明被管家慌慌张张地请到前厅，看到这阵仗，又听到“公共水域投毒”、“恶性案件”几个字，脸都吓白了。他不过是个沉迷古玩的富家翁，哪见过这等阵势？
“陈…陈警官，这…这从何说起啊？鄙府一向安分守己…”宋启明擦着额头的冷汗，声音发虚。
陈默目光如电，扫过宋启明和闻讯赶来的陆文佩：“宋老爷，公共水域投毒，非比寻常！若查明属实，轻则污染水源，重则引发瘟疫，祸及西邻！届时，贵府难脱干系！”他刻意加重了“祸及西邻”和“难脱干系”几个字，目光锐利地刺向陆文佩，“今日暴毙的是鱼，明日若轮到家畜、甚至…人命呢？宋老爷这身家清誉，担得起吗？！”
“人命”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宋启明心上！他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陆文佩也是心头剧震，强作镇定：“陈警官言重了！不过是死了几条鱼…”
“几条鱼？”陈默冷笑一声，打断她，“鱼群暴毙，是水域污染的重要征兆！是恶性案件的前奏！本警官需即刻提取贵府荷花塘水样、土壤样本及所有近日倾倒的废弃物，带回警署检验！”他一挥手，“取证！”
两名“警员”立刻提着取样工具，在宋府管家战战兢兢的引领下，首奔后园荷花塘。
陆文佩看着陈默那冷硬的面孔和公事公办的态度，心知这绝非普通的巡警。她看着宋启明那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她精心策划的毒计，非但没能除掉清如，反而引火烧身，招来了官面上的麻烦！若真查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迫于压力，更为了平息府内愈演愈烈的“瘟气”恐慌，次日，陆文佩不得不咬牙请来了白云观一位据说颇有名气的“清风道长”，在宋府大做法事“驱邪禳灾”。
前庭空地上，香案高设，黄幡招展。清风道长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步罡踏斗，烧符洒水，弄得乌烟瘴气。陆文佩强撑着主母的体面，站在一旁，脸色僵硬地看着道士装神弄鬼，心中如同吃了黄莲般苦涩。
仆役们远远围观，脸上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清如独自站在听雪轩的廊下，远远望着前庭那场荒诞的闹剧。寒风卷起她素色的衣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凝结着一片冰冷的嘲讽与洞悉一切的清明。
陆文佩的毒计，非但没能伤她分毫，反而被她反手一击，化作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这位当家主母的脸上，也抽在了宋启明那腐朽的脊梁骨上。这深宅的棋局，攻守之势，己悄然易形。而翠屏指甲缝里，那一点点在慌乱中未能洗净的、带着甜腻气息的粉末，无声地落入了清如早己备好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帕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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