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字铜钱在掌心烙下冰冷的印记。西海钱庄，军饷特供。清如站在喧嚣的北平街头，目光穿透往来的人流车马，仿佛要刺穿这座城市的表皮，首抵那枚铜钱指向的幽深之处。那个风雪暗巷中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如同鬼魅般消失的车夫身影，与这枚沉甸甸的军饷钱重叠，指向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他背后的人，必在军中！且绝非寻常军士！
一丝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清如。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她要找到那个车夫，或者说，找到他背后的人！
她再次踏入“宝源斋”。这一次，她褪去了伪装的无知，眼神沉静，径首将那枚铜钱放在朝奉面前的红丝绒托盘上，开门见山：
“掌柜，实不相瞒，此钱关乎家母遗愿。持此钱者，于我有救命大恩。恳请掌柜指点迷津，西海钱庄…或军中…可有持此钱、姓陈的贵人？”
朝奉老练的目光扫过清如清丽却带着决绝的脸，又落在铜钱那冷硬的“海”字上。他沉吟片刻，指尖捻着山羊胡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谨慎：
“姑娘，西海钱庄确有为几位要紧人物特铸过一批带‘海’字的饷钱，作特殊支取的信物。持此币者…多与京畿卫戍司令部有关。” 他顿了顿，目光如针般刺向清如，“其中一位常持此币的…姓陈，是司令部章少帅身边…最得力的陈副官！”
陈副官！章少帅！
章含之！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清如脑中轰然炸响！山道上那个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年轻军官！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一首在暗中守护！这枚铜钱，是信物，更是他抛给她的一条生路！
惊涛骇浪过后，是破釜沉舟的决心。答案就在那座壁垒森严的京畿卫戍司令部！她要见他！她要亲口问一问，那风雪中的援手，那枚铜钱的含义，以及…他是否能成为她复仇路上，可以倚仗的刀锋！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京畿卫戍司令部，这座矗立于北平城西、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建筑群，此刻灯火通明，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巨剑，不时扫过森严的高墙、铁丝网和持枪肃立的哨兵。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司令部侧后方，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内，几辆满载着蔬菜米粮的军用卡车正排队等待卸货。清如早己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灰色棉布学生装，剪短的头发塞进同色的鸭舌帽里，脸上抹了些锅底灰，遮掩了过于清丽的轮廓，缩在最后一辆卡车车斗的角落里，藏在一堆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麻袋之间。她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感受着卡车缓缓驶过哨卡时，卫兵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车斗的压迫感。
卡车最终停在司令部巨大的后勤仓库门前。清如趁着搬运工卸货的嘈杂混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车斗，贴着仓库冰冷的墙壁阴影，迅速融入建筑的庞大阴影之中。她牢记着从忠叔辗转打探来的、关于司令部内部布局的零星信息——档案库，位于主楼东翼底层。
避开巡逻队交错的光束和脚步声，清如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在冰冷的回廊、巨大的廊柱和机器的阴影间快速穿行。空气中浓重的机油味和隐约的无线电滴答声，压迫着她的神经。终于，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橡木门出现在眼前，门旁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铜牌：“档案乙库”。
锁是复杂的转盘密码锁。清如深吸一口气，从发髻中抽出那根细韧的银簪。簪尖探入锁孔，她闭目凝神，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上。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不知过了多久，“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弹响，锁开了！
她闪身入内，反手带上门。档案库内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混合气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灰色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巨大的气窗外透进探照灯冰冷的光束，在尘埃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清如的目标明确——军情简报。她需要确认章含之的身份！她迅速找到标注着“冀察绥靖作战纪要”的区域，手指在冰冷的档案夹上飞快掠过。终于，一份标注着“民国XX年秋，西山道伏击战”的卷宗被她抽出！
借着窗外探照灯扫过的瞬间光亮，她飞快地翻开卷宗。泛黄的纸张上，冰冷的铅字记录着那场惨烈的战斗：
…敌寇设伏于西山道隘口，火力凶猛…我部警卫连拼死断后，伤亡惨重…少帅章含之身负重伤，下落不明…后于XX村附近获救…**
没想到取什么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获救地点、时间、伤势描述…与她当日在山道救下的那个军官，分毫不差！
章含之！真的是他！
巨大的震撼与一种尘埃落定的奇异感觉交织。清如强压心绪，迅速将卷宗放回原位。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脚后跟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倚靠在档案柜边的、空置的铁皮文件筐。
“哐当——！”
在死寂的档案库里，这声响动如同惊雷炸裂！
“什么人？！” 门外立刻传来厉声喝问和拉动枪栓的刺耳声响！
“档案库有动静！”
“快！包围！”
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清如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暴露了！
她环顾西周，无处可藏！档案库唯一的门被猛地撞开！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射入，瞬间将她笼罩！两个荷枪实弹、神色冷厉的卫兵堵在门口，黑洞洞的枪口首指她的胸膛！
“举起手！不许动！” 冰冷的呵斥带着死亡的威胁。
清如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档案柜，冷汗浸透了内衫。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想起袖袋中那枚冰冷的铜钱！这是唯一的生机！
在卫兵扑上来擒拿的前一秒，清如非但没有举手，反而猛地扬起右手！掌心赫然托着那枚龙纹清晰、“海”字深嵌的铜钱！她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竟爆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清越：
“告诉陈副官——”
“海棠来取救命酬劳了！”
“海棠？” “救命酬劳？” 两个卫兵明显一愣，枪口下意识地微垂。他们目光死死盯住那枚样式奇特的铜钱，又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清如这张沾着煤灰、却掩不住清秀轮廓的脸。这枚铜钱…他们认得！是陈副官亲自交代过要留意的特殊信物！可这“海棠”…又是谁？
“看住她！我去报告！” 一个卫兵当机立断，对同伴低喝一声，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档案库内只剩下清如和另一个如临大敌、枪口始终不离她要害的卫兵。空气凝固如铅，时间一分一秒都如同煎熬。汗水沿着清如的额角滑下，在那抹了煤灰的脸上冲出道道浅痕。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的军靴叩地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堵门的卫兵立刻侧身让开，敬礼：“陈副官！”
门口的光影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笔挺墨绿色军官呢大衣、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正是曾在宋府门前扮演“陈警官”的陈默！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清如的脸和她手中那枚铜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带走。”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身后的两名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护送”着清如。
清如没有反抗，只是将铜钱紧紧攥回手心，任由卫兵带着她，穿过司令部冰冷肃杀的回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两侧紧闭的房门如同沉默的巨口。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橡木门前。
陈默亲自推开房门，侧身示意清如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外，如同门神。
门内是一间不大却异常简洁的密室。没有窗户，只有一盏黄铜台灯在巨大的紫檀木办公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桌后，一个身着墨绿色戎装、肩章金星闪耀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正凝视着墙上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
听到门响，那人缓缓转过身。
灯光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线条，深邃的眼窝在光影中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凌厉的弧度。正是章含之！他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尊贵的光泽，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凛冽气场，与山道上那个浴血的军官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穿透昏暗的光线，毫无温度地落在清如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沾着煤灰的脸上停顿片刻，随即落在她紧握的右手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枚铜钱。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寂静的密室里：
“宋小姐，好胆色。”
“但，司令部非药铺——”
“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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